黛玉眉间微蹙,聪慧的她很敏锐的察觉到贾琏没说真话,但是她也没有揪住不放,只坐着不再说话,神色幽幽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琏就在她身旁坐下,笑问道:“你不是说你们今儿开诗社吗,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你不在,甄妹妹也没来,就我们几个人,不过随便应一应了事。”
黛玉也撒谎了,其实她们下午玩的挺开心的。毕竟是开山第一社,所有人的兴致都很高,若非后来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带着情绪回府,无形中影响到了她们,只怕她们开社吟诗的好心情会延续到现在呢。
贾琏笑了笑,“那谁夺魁了呢?我猜定是林妹妹。”
黛玉小秀鼻一动,虽然没说话,但她脸上显露出来的些微傲娇和理所当然却是那般明显。
如此贾琏倒是诧异了:“真是你得了第一?你们作的题目是什么,不知我可有幸聆听一番林妹妹的大作?”
黛玉不满于贾琏的惊讶,好像她林黛玉拿第一多稀罕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在娘娘的面前,还借用人家的诗来应付娘娘的考教呢。
“昨儿你送我们那么多海棠花,大家就以海棠作题目了。至于我们作的探春妹妹都负责抄录起来了,你要瞧改明儿让她给你一道看就是了,我可记不住了。”
贾琏笑看着将鸟笼挂上窗阶的黛玉,他知道黛玉是比较傲娇的。
就是说,她知道自己很优秀,但是她不会自己说,甚至都不屑于表现。但要是你能主动发现,并且称赞于她,她就会很开心,将你引为知己一般的人。
比如上次元春归省时她发现贾琏“引用”她的诗,非但一点没有生气,反而是内心暗暗欢喜,觉得贾琏在那种情况下能够想到她的诗作,自然是极为认可才会如此。
而且他那么无所顾虑的就用自己的诗,显然是觉得与自己足够的亲近,笃定自己不会拆穿他,这又是一层含义。
还有此时,黛玉分明是对她夺魁的诗十分有自信,但她就是不乐意直接告诉贾琏,而是让贾琏自己去找探春要稿子,以便让贾琏在最终目睹她的大作之后,对她的情思才情更加赞服。
然而贾琏其实不用去找探春要稿子,也大概知道黛玉的大作了。
也由此,他才惊讶于黛玉夺魁之事。因为要是他记得不错,原着中大观园女孩们聚诗会,第一社咏海棠可是宝钗夺魁。
因为社长李纨觉得宝钗写的海棠诗更为端庄,更为含蓄和雄浑,与黛玉笔下风流别致的海棠在品格上更胜一筹,是故判定宝钗第一,黛玉第二。
没想到,此番在他有意的送给大观园的姑娘们海棠花,让她们果然也咏海棠之后,却让黛玉得了第一。
莫非终究是他强行扭合,导致她们虽然也写海棠,到底与原着写的不同?得空倒是要将她们的稿子拿来瞧一瞧。
其实这里却隐藏了一个贾琏忽略的细节。
这一世的黛玉,终究与原着不一样了。不说与他的关系,就说黛玉本身具有尊贵而珍稀的女爵,也早就让她和大观园内其他的女儿有所不同。
所以,虽然三春和黛玉等人还是以姐妹相称,其实在这亲密之下,她们对黛玉是更有一层尊敬之心的。
哪怕是李纨这个大嫂子也不例外。
原着中,黛玉不过是个受贾母疼爱的小姑子,李纨平时顾惜她几分,却不会因她改变自己的原则,行事畏缩。因此面对宝钗和黛玉在伯仲之间的作品,李纨可以无所顾虑的推崇宝钗那更端正典雅的诗。
但是这一世多少不能了。反正黛诗论风流别致,论心思之灵巧本就在所有人之上,因此看在黛玉这个主人的份上,李纨等人自然就推举黛诗为第一了。
这其实与贾琏自己所携带的光环是一致的。就算是尊贵如元春,当夜评阅贾琏诗稿时候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可以想见,就算当夜贾琏没有借用黛玉的名作,元春也是会将贾琏那在她内心觉得“不够惊艳”的诗,列为前甲,甚至是头名的。
这就是名人效应和贵人效应的结合。
除非有人能够拿出明显更优秀的大作出来,让评判者不便偏失,否则在今后的诗社大比之中,贾琏和黛玉二人,显然是要占据先天优势的。
黛玉将鸟笼挂好,又要去抱地上的“硕鼠”,忽觉小手一紧,已然被贾琏拉着坐到了身边。
她小脸便泛红起来,飞快的扫了一眼窗外,然后羞问贾琏意欲何为。
“既是开社作诗,只怕你们也起了名号的吧,林妹妹的是什么?”
正紧张的以为贾琏又要对她做什么非礼举动的黛玉,闻言愣了一下,低着头没回。
刚好紫娟这个时候进屋,闻言笑着插嘴:“我们姑娘叫‘潇湘妃子’,是三姑娘给我们姑娘起的雅号呢。”
“要你多嘴。”
黛玉心里很害羞,有贾琏的原因。靠贾琏这般近,其身上雄厚的男儿气息,令她小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
也有她“雅号”的原因。
原来今儿下午众人商定雅号的时候,探春说,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斑竹又名湘妃竹。正好贾琏是将军,将来定是有远征之日的,而黛玉住在潇湘馆,她又爱哭,到时候她要是想贾琏,潇湘馆的那些竹子自然都是要变成斑竹的,是以给她取号:潇湘妃子。
尽管她被羞的不行,但是探春的提议却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潇湘妃子?这可是个雅号了,可见三妹妹这给人取号的本事不俗。”
贾琏听到黛玉果然被冠上潇湘妃子的雅号,想来“稻香老农”“蘅芜君”、“蕉下客”这些,大概也都有了,这就令贾琏感觉到十分亲切。想着是不是在临行前,抽空入一社,感受一下前世只能在书中蠡测的那种令人向往的氛围。
黛玉羞于说号的事,又不好辩驳贾琏的话。因为抛开探春取笑她的成分不谈,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号挺好的,比别人的都好,否则,她才不会默认呢。
在桌子底下暗暗抽了抽小手,见贾琏始终不放,也只能放弃,转而岔开话题道:“今儿我们作诗的时候,大家都说漏了一个关键的人。”
贾琏闻声笑道:“是湘云吧?”
黛玉诧异的瞧了贾琏,对贾琏的反应之快感到佩服。她点头道:“正是呢。大家都说,好好的怎么把她给忘了。”
“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你不是最不待见她的吗,每次她来你都要和她吵嘴。”
“谁每次和她吵了……”
黛玉不忿的反驳道。其实,三次中,最多有一次啦……
这般一回想,黛玉自己倒反省了。其实她哪不待见湘云了,只不过是那小丫头心直口快的,话又多不说,每次过来还喜欢黏着她,和她住一块,因此常惹得她不痛快,两个人又都有些执拗,吵嘴自是寻常。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将与湘云的“矛盾”放在心上,因为很多时候她事后想想也觉得是她自己不对,或者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居然是这么想的,连最解人意的琏二哥哥都如此。
以后再也不和她吵了。
无意用言语扭转贾琏等人的看法,黛玉故意道:“虽然我与她吵,但是平心而论,那丫头论作诗诌句是不落于人的。她又和我们……和三丫头她们要好,如今咱们在园内兴社作诗,若是不邀请她,回头她知道了,定是扭着不依的。”
“你说的有道理,那你们就让老太太派人去将她接过来不就是了。想来有她加入,你们以后再开办诗社定不会冷清了。”
黛玉道:“原本这是不难的,但是下午老太太和太太她们回来,看起来情绪不好,我们也就没敢惊扰。”
“那依你的意思。”
黛玉仰头看着贾琏,忽然恼道:“你早上说把甄妹妹带回来,如今她人却没来!”
黛玉看出贾琏分明懂她的意思,却装作不懂的样子。
“哈哈哈,我明白了。林妹妹的意思是说,我把你那原模原样的好姐妹弄丢了,让我去将湘云妹妹接过来,以此将功赎罪?”
黛玉鼻子轻哼一声,迎着贾琏的笑容,她竟也点了点头,然后终究没憋住笑了笑,又赶忙收住。
“将湘云妹妹接过来没问题,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说林黛玉,怎么感觉我堂堂一个侯爷,竟成天家被你一个小丫头使唤来使唤去,这让我很没有面子耶。”
贾琏突然的话,让黛玉莫名其妙,随即恼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没有强逼你。”
说着,黛玉一甩小手就要起身走开。
贾琏笑眯眯的,趁黛玉动作的时候,将她一个搂身抱在怀里,低头亲近道:“瞧你急的,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能够为伟大的林乡君大人效力,是本侯的荣幸。”
……
从潇湘馆出来,贾琏看天色尚早,就往迎春住的地方来。
带着香菱踏入紫菱洲的地界,贾琏竟觉得此地的一应事物多有陌生之意,心里才察觉许久以来,对自家这个妹子有些失于关心。
紫菱洲丫鬟们发现贾琏到来,显得十分欢欣,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去与迎春通报。
“哥哥怎么来了。”
“小妹见过二哥哥。”
正屋前,贾琏抬眼看见探春,笑道:“三妹妹也在啊。”
探春道:“今儿时辰早,过来陪二姐姐对弈两局。琏二哥哥是专程来瞧二姐姐的吧?既如此,小妹就不多打搅,先行告辞了。”
探春身量高挑,俊眼修眉,不但外表看起来聪明俊慧,而且行为举止自带一股伶俐的风范。笑着与贾琏二人行礼告辞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丫鬟们离开了。
迎春将贾琏迎到屋里,亲手给贾琏奉上一杯茶,而后婉声问:“这么晚哥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今日难得得闲,过来瞧瞧你。”
贾琏说着,关心了迎春几句,又扫了一眼迎春的屋子,道:“你这屋里平时可缺什么用的使唤的没有,有的话只管告诉我,我让人给你送来。”
迎春坐在贾琏对面,笑道:“多谢哥哥挂念,不过我这屋里什么都不缺的。平时琏二嫂嫂都有照顾到我这里的,即便有缺的,她也早就命人送来的。”
贾琏点点头,凤姐儿于大事小情上最是周到,自然不会苛待迎春。
但只怕也仅此而已了。迎春如今与他都亲近很多了,直呼他为“哥哥”,但是对凤姐儿,却还是和其他人一般,冠以全称,可见她姑嫂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怕也只维持在互相尊重的层面。
对这一点贾琏认识还是很清晰的,凤姐儿更多的时候是个利己主义者,对于迎春这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小姑子,只怕难以给予什么重视。
想到原着中,迎春因为太过温柔善良,居然连她屋里服侍的人都敢欺负蔑视于她,贾琏便命将迎春这院里服侍的丫鬟仆妇们叫来。
“奴婢们给二爷请安……”
贾琏坐在桌边,看着参差不齐跪在眼前的丫鬟仆妇们,扫一眼居然只有七个。
于是贾琏问道:“若是我记得不错,妹妹原先身边就有两个服侍的丫鬟和两个仆妇。搬进园子的时候,老太太说园中地方空大,恐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特命额外给你们每个人添两个服侍的丫鬟并两个教养嬷嬷,负责洒扫的人另算。如此说来,你们每个人屋里至少都该有十个以上服侍的人,怎么她们才七个?”
迎春听了便不知道怎么回答。
底下一个年轻的媳妇连忙道:“回禀二爷,我们姑娘这屋里原不比别处,地方小些,有我们这些人服侍姑娘,也是尽够了的……”
“让你说话了吗,掌嘴。”
贾琏突然发怒,不但说话的年轻媳妇愣了愣,就说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陡然紧张起来。
“要让我亲自动手吗?”
听到贾琏冷冷的声音,年轻媳妇身子抖了抖,犹犹豫豫的抬起手,开始给自己扇巴掌。
“哥哥……”迎春站过来,欲求情,贾琏轻拍其手背,让其稍安,然后看向其中一个模样老实的婆子。
“你来说吧。”
“回二爷的话,当初我们姑娘和三姑娘她们搬入园子的时候,各处都需要人手,府里一时使唤不开,二奶奶确实说过二姑娘这里地方小,专司负责洒扫的婆子一个就够了……”
贾琏道:“即便如此,人还是不对。”
“有一个半个月前告假了,还有则是柱儿妈……也就是我们姑娘的奶母,加上这三个人,我们姑娘屋里一共是九个听候使唤的。”
贾琏闻言笑了起来:“半个月前告假了?我竟是不知道,我们贾府何时有给奴才放假一放就是半个月的,她是家里人轮番入土了不成?”
没人敢回贾琏的话,贾琏也没有多说,复问道:“柱儿妈为什么不在?”
“她年纪大了,从我们姑娘还没搬进园子的时候,她就基本不到我们姑娘屋里来了,我们姑娘体恤她,也就从来没说什么……”
那方才在掌嘴的年轻媳妇见势不妙,忍不住道:“我婆婆身为姑娘的奶母,从小把姑娘奶大,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便,也是姑娘好意让她在家休养了,是吧姑娘,您说句话啊。”
迎春满脸担忧之色,“哥哥,真的没事的,我这里有她们使唤已经足够了,哥哥不用为这个生气,平白伤了身子。”
迎春相貌温柔,肤白细腻,此时满脸担忧,一只手无意识的拉住贾琏的袖子,显得是无比的哀婉怜人。
这令贾琏的眼中,也不由自主的露出怜爱之色。
如此兼具善良与美貌的女子,本该被人捧在掌心呵护,却因为无父母疼爱撑腰,性格也柔弱一些,从小受尽冷落和无端的委屈。
好容易长大,却嫁给一个粗鄙脏恶之徒,受尽凌虐,以致于一年不到便玉殒香消。落笔者是何等的心狠,竟能写出这样的一个结局!
所以,这一世贾琏不但要保护好她,而且还要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已经让人将孙绍祖弄进京了,接下来,就是他好好刨制的时间。
至于眼前这些人……
虽然只是旷个工之类的小事,但也反映出她们平时服侍迎春的态度。
贾琏是早就知道迎春屋里有刁奴,为首的就是其奶母婆媳。原本以为这一世有他的存在,这些人不敢造次,所以并没有急着处置,如今看来他还是仁慈了。
是时候肃清一下,也让其他人看到,他贾琏的妹子,是绝不允许有人轻慢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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