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狂风。
神庙风雨中飘摇。
张开山的心也在飘摇。
眼前这斗笠客无异是他见过最可怕的人。
就算是修炼了五十年天罡童子功的曹督主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而此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那一把清朗的声音却能透过雨幕,清晰的送入众人耳中,只怕也是功力高深之辈。
他张开山小小一个千户,何德何能让两个顶尖高手轮流对付。
斗笠客听到声音,眸光陡然一转,看向沉沉夜幕。他的一双眼睛明亮而锋利,就像是一把神刀。
一把刚从炉火中取出的神刀,灼热而摄人。
天色已晚,暴雨如瀑。
普通人若向外看去,不过是一片昏沉沉一片。但在斗笠客眼中,一草一木、乃至于一滴雨水,都清晰无比。
他当然也看到了来者。
那是一男一女。
女子撑着伞,容貌绝美。在瀑布般的暴雨中,更多了一种凄美柔弱的意境,宛如画中的仙子。
但斗笠客根本没有在那张精致的脸蛋上留意片刻,而是将目光看向少女掌中的武士刀,以及刀上的家徽。
是新阴派柳生家的人。
斗笠客眸光一闪,身上立时充斥淡淡的战意。
在未曾退出江湖前,他也曾听过新阴派宗师柳生但马守,以及威震东瀛武林的“杀神一刀斩”、“雪飘人间”。
斗笠客很快将目光移向旁边的男子。
这男子并未打伞,每次向那女子凑过去,女子都一脸嫌弃的推开他。但奇怪的是,男子分明是在雨幕之中,浑身上下却干燥无比,不染泥土雨水。
斗笠客仔细看去,很快就发现了原因。
雨水从黑云中垂落,而在距黑衣男子头顶三尺之处,就立时向两侧滑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雨伞在他上空一般。
而黑衣男子每一步踏出,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却是足不沾地,飘飘忽忽,轻功惊人至极。
“果然是个高手。”
这数天时间中,对方在观察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观察对方,已然将这黑衣男子当做毕生最强的对头。
忽然,斗笠客感到身后一阵刀风呼啸,寒芒刺骨。
原来是张开山见斗笠人看向门外,怔怔出神,心知是出手的最佳时机。果断拔刀。
他使出的是“斩虎断门刀”中最迅疾、最狂猛的一式——斩虎成仁。
这一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概,将全部精气神的溶于一刀之中,若这一刀无法斩虎,那么持刀者必被虎所噬。
斗笠客将身子一转,那森寒的目光陡然射向张开山。
张开山与斗笠客的眼睛对视,那是摄人而锋利,他却能从这双眼睛看到尸山血海,看到无穷无尽的杀意,似欲将人淹没。
张开山所有的胆气,都随着这一次对望而消失殆尽。而他的刀势虽然还很强盛,但随着信心的消失,也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如此不堪的一刀,也配向我出手。”
斗笠客冷哼一声,右掌五指张开,向前一探。只一瞬间,刀光支离破碎,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抓已在了张开山的脖子上。
张开山虽然身形比斗笠客要高大一些,但被对方提在手里,却像是提着一只小鸡仔一般,微不足道。
“我、我认出来了,是你。”张开山也终于瞧清了来人的样貌,却更加恐惧,浑身都似在发颤。
这是一个粗狂的中年人,两条眉毛尤其粗浓,目光如刀,双眉一抬,大有睥睨天下之势,仿佛世上任何人都不配放在他眼中。
“闭嘴!像你这种人,也配说老子的名字。”斗笠人冷笑一声:“你不是喜欢刑罚,尤其好将人千刀万剐吗?不如你自己也来尝尝这滋味。放心,老子的刀很快的。”
斗笠人忽然将张开山一扔,抛在半空,手中长刀闪电般一动。
没有人看清他如何拔刀,如何回鞘。
这本就是闪电般的一刀。
但已有无数细碎的刀气狂飙而出,每一道刀气都足以削金断铁。
刀气切割空气,发出嗤嗤嗤的声音,顷刻间就已笼罩张开山周身上下。
莫说张开山此时已被骇破胆子,就算是全盛状态,也不见得能抵挡得住这么多的刀气。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宛如夜枭哭嚎,令人不寒而栗。
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刀气就将张开山千刀万剐,一片片血肉削下。
“砰”的一声,人也已从空中跌落下来。
但已不成人形,血肉模糊,依稀可以看见森森白骨。若非在低低的呻吟着,只怕还以为他已死了。
斗笠客有随手挥出一掌,掌力横击而出,将一帮已吓呆了的杨御史全家击晕了过去,但却是刚柔并济,并未伤到他们。
等做完了这一切,斗笠客这才重新将目光移至门口的一男一女,冷森森道:“好,你终于来了。你看了我五天,我也观察了你五天时间。这五天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和你这样的高手动手。”
黑衣男子负手卓立,潇洒淡然:“这五天里,我也很想和你交手。”
斗笠客道:“你可知道今天我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玉连城看着斗笠客的刀,淡淡道:“你隐居闹市,想要将绝情一刀化作温柔一刀,以臻至阴阳互易、天人交泰的境界。但又不能失去那一颗杀心,否则可能就将走入另一个极端。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都要通过杀戮来告诉自己,你是霸刀,天下无双的霸刀。”
斗笠客缓缓摘下斗笠,正是那看似普通平凡的水果铺老板,但他脸上却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战意与杀意。
只见他拊掌笑道:“很好,你能懂得这一点,方才配做我的对手。”
玉连城话锋一转道:“昨天,我遇到了你的徒弟归海一刀,他还向我动手了。”
霸刀眉头一挑:“哦?我锻造的这柄刀可还锋利?”
玉连城轻轻一叹道:“只怕要令你失望了,他已不是一柄锋利无情的刀,而成了一个淡漠寡言的人。缺了这个对手,你免不了又是一番麻烦。”
霸刀揉了揉眉心:“我早已料到会如此,却也不算太过意外。”
柳生飘絮也在注视着霸道,美眸中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战意。
无论如何,柳生飘絮现在都已知道,这霸刀的确是一个绝顶高手,刀法尤其惊人。
她自幼学武,天赋异禀,更得柳生但马守倾尽心血栽培。纯以刀法而论,除了其父柳生但马守,她并不认为自己在任何人之下。
霸刀似是感应到了柳生飘絮的战意,目光一转:“小姑娘,你和柳生但马守有何关系?”
柳生飘絮冷冷道:“乃是家父。”
霸刀点头,目光波澜不惊,淡淡道:“看来你已尽得柳生但马守的真传。”
柳生飘絮道:“哦,你怎么知道?”
“见过老子的刀,还能有这种战意,你若非白痴傻子,那就是柳生但马守的真传,对自己的刀法很有信心。”
霸刀嘿嘿笑道:“但老子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老子现在的刀法尚不能收发由心,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住。若一刀把你劈了,你旁边那相好岂不是要找老子拼命,不死不休,偏偏老子还没有能胜他的把握,每一次见那小子,都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麻烦、麻烦。麻烦……”
“你……狂妄!让你看看我新阴派的刀法!”柳生飘絮见过霸刀的刀法后,早就跃跃欲试,此时被对方一激,脸哪里还安耐得住。
只见柳生飘絮手握着武士刀,一刀已倏然斩出,刀光如匹练惊鸿。
“哈哈,你这婆娘先动手,就莫怪老子不客气了。”霸刀哈哈一笑,刀不出鞘,只是用刀鞘轻轻一拍,已将柳生飘絮这一刀化解。
柳生飘絮也不吃惊,只是倩影一掠,云袖飞舞间,刀光再次铺天盖地般向霸刀涌了过去。
“江湖上传言霸刀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莽夫,但谁若真将他当做一个头脑简单的莽夫,那只能证明自己是个蠢货莽夫。”
玉连城摇了摇头。
他自然看得出,霸刀是想要瞧瞧新阴派的绝学,但又自忖是武林前辈,不好率先动手,故而以三言两语激怒柳生飘絮。
当然,柳生飘絮也未必不能看出这简单的激将法,但她同样也向看看霸刀的刀法,故而这一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展开了。
玉连城走到破庙外,拍了拍手掌。
很快,已有两个‘天外天’弟子自黑暗中闪了出来,浑身湿淋淋的,恭敬行礼道:“见过天尊。”
玉连城挥了挥手道:“把杨御史一家带到总坛去,好生招待。”
“是。”
等天外天的弟子将杨御史一家带走,玉连城这才转入破庙中。
他曾派人调查过杨御史一家,杨御史的儿女都是很有才干,而那杨御史本人也与当朝许多清流关系密切,或许将来能发挥用处也说不一定。
破庙中,仍是一片刀光。
柳生飘絮的刀法如狂浪、如怒龙,每一刀不但精妙万分,而且威猛绝伦。
但那霸刀每每只以刀柄迎击,就将其刀光悉数崩碎。
此人在刀法上的造诣,由此可见一斑。
“好,我不如你,但却不知这一刀你能够接下。”
两人又交手了二十三招,柳生飘絮倩影一滞,紧握在刀柄,刀尖斜指地面,一股沉重的气机弥漫整个山神庙,杀气越发浓郁。但杀气却是引而不发,予人一种暴风雨降临的征兆。
那武士刀“嗡嗡”颤鸣着,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心中澎湃的杀意。
“出手吧。”霸刀面容一肃,他隐能察觉出这一招的可怖。
唰!
“看招!”
柳生飘絮一声娇喝,绝美的面容上充斥着寒冷的杀意,瀑布般的秀发倏然扬起,刀光如寒霜,临空斩下。
冷厉的刀气,弥漫整个房间,似乎已凝结成一片片飞舞的雪花。随着这一刀斩出,雪花沸腾起来,猛地融入刀光之中,呈现出无比强横的一斩。
——雪飘人间。
这一招虽是“雪飘人间”,但却融入了“杀神一刀斩”的凌厉杀机,使得这一斩臻至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原本这一斩是为了给玉连城一个“惊喜”,但到了此时此刻,也无法再考虑太多。
“好刀法!”
霸刀眼中绽出精芒。
电光火石间,这位绝顶的刀客也终于出手。
他握住刀柄的手猛然一动。
拔刀,挥刀。
一切都是这么的浑然天成,不会给人丝毫的突兀之处。
柳生飘絮也终于看见了霸刀的刀法,也见到了霸刀的刀光。
这刀光并不霸刀凌厉,只是微微一线,几不可见。
像是初生太阳第一缕阳光。
又仿佛是夕阳落下时的最后一抹残照。
虽并不强烈,虽很短暂,却给人一种惊艳到了极点的感觉,神乎其技。
她那充满杀气雪飘人间,与这一道刀光碰撞,立时就无声无息的湮灭开来,寸寸崩散。
而那一线刀光已照在柳生飘絮的身上。
她顿时泛起一种汗毛直立的感觉,全身发寒。
一线刀光在柳生飘絮面前无限扩大,充塞了整个视野,是她不由生出无比渺小的感觉,仿佛随时都可能被这白光吞没湮灭。
然而。
就在这时。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蔽了天光。
这乌云竟给柳生飘絮一种温暖和煦的感觉,她本已死在那一片刀光之下,可现在却由这一片乌云活了过来。
当~
一声脆响。
“桃花美人扇”的乌黑扇骨已架住了霸刀的刀上,那一线刀光也终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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