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鑫浑身一乍,长身而起,目露凶光,叫道:“你怎么知道!”说话时背后隐隐显出大片金光,似乎是个金元宝的形状,但下一刻,金色溃散, 金元宝化作点点金色碎末,好似无数金色蚊蝇在乱飞。
铸剑师道:“我是铸剑师,我自然知道。剑意是喜悦,剑象是金元宝。所以你的剑叫——”
艾鑫咽了口吐沫,道:“聚宝剑。我拿到这把剑,想聚集天下的财宝。”
此时他已经有几分相信这铸剑师就是这样神奇,剑意剑象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 未必天下没有高人能做到。
铸剑师, 真高啊。
要知道就是大哥都不能准确的知道自己的剑意, 铸剑师在这方面更胜过百雄山总瓢把子。
铸剑师放开他的剑锋,身子微侧,用手支起脸颊,神态放松,道:“很好,你愿意谈谈就好。放轻松,我既然来了,就是给你解决问题的,你连问题都遮遮掩掩,如何能解开这个死结呢?”
那艾鑫盯着这张年轻过分的脸,也渐渐放松,双目中的赤潮稍微褪去。仔细想想,自己找的是最贵的铸剑师,名望不可谓不高, 这年轻铸剑师刚刚的表现不可谓不神,看这份气定神闲的仪态, 再加上人家一身本事,自己算是有救了。
铸剑师娓娓道来:“剑客与剑之间出现问题, 多半是因为剑客出了问题。因为剑客是人,人总是善变的。当初剑挑选的剑客可不一定是后来成长起来的剑客。但也有的时候,隐患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决裂是必然会发生的。你当初和这把剑适配是多少?”
艾鑫道:“八成。”
铸剑师微露讶色,道:“并不低啊。你当初是个喜气洋洋的人吗?”
艾鑫道:“并不是——我那时还是个小喽啰,什么也不懂,大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当时大哥得了那把剑,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说大家都试一试,谁拿起来,就给五十两金子。”
铸剑师点头道:“当时听到金子,你必然很喜悦。”他的声音很轻柔悠远,仿佛能把人带进回忆里。
艾鑫闭上眼,道:“那时候,我没见过金子。但我知道金银是好东西。有了金银,不会挨饿,想吃什么吃什么, 想穿什么穿什么。可以买一所大宅子,娶媳妇, 家里的老娘生病有钱治,妹妹不用被卖掉换钱……”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激动,激动中带着一分喜悦。
这分喜悦虽然微薄,但很纯粹,想来当时他拥有的远远不止这一分喜悦。
铸剑师道:“原来如此,至少在当时对你来说,喜悦就是金子。”
艾鑫没回答,继续自顾自的道:“我满怀憧憬,上去一拔剑,刷的一下,把剑拔出来一寸。当时满堂皆惊,大哥笑得十分欢畅,立刻拿出金元宝扔给了我,我捧着金元宝,那么金灿灿的、沉甸甸的,从没那么欢喜过……”
“我拿了金元宝,在山下买了一座大房子,我一间,老娘一间,妹妹一间,还有好几间。又买了几亩地,春天撒下种子,秋天长出粮食……那年秋天,我家的田地丰收,我看着稻谷金灿灿的颜色,就像金元宝一样漂亮。心中真是开心啊,哗啦一声,那把剑就弹了出来,剑上出现了小金元宝,那是我的剑象。那时我成了真正的剑客。”
铸剑师缓缓道:“不错,悟剑只用了一春一秋。那天下绝顶聪明的人,从剑生到剑客也用了一年时间。”
艾鑫得意的笑道:“大哥也这么说,他悟剑都用了三年。他说我前途不可限量。那时候真好啊,我跟着他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看谁不顺眼就一刀杀了,把他的金子都拿过来。就像大哥说的,人生在世,就求一个快活。只要我心情愉悦,我的剑就战无不胜。”
铸剑师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道:“但是你并没有一直喜悦。”
艾鑫道:“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不那么欢喜了。以前不管做什么,只要最后把金子拿到手,我就开心,一开心,就悟出一个威力无比的剑术来。大哥知道我的乐趣,每次出去劫道有现金都归我。我的金子越来越多,可是后来,看到金子就没那么开心了。我把金子放在家里,堆成一座小山,放在床上。在房梁上、柱子上都刷上金漆,住在黄金屋里。可是一年又一年,还是越发不能开心了。”
“我不开心没关系,大哥也常常长吁短叹,说累了、怕了之类,可是我的剑不允许。我不喜悦,就悟不出新剑术,后来很多老剑术也用不出来了,到最后金元宝都开裂,剑无法控制,反而时时搅乱,叫我陷入混乱不可自拔……这该死的剑!”
他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身体发抖,叫道:“凭什么?为什么这破剑这么难缠?只有我喜悦才能驱使这把剑?别人都不这样!别人的剑都好好的,很温顺,很听话!一点儿毛病没有!就我的剑要求这样难缠?谁能一直喜悦?就是傻子也不能一直喜悦啊?!遇到强敌叫我喜悦,陷入危机叫我喜悦,叫我如何喜悦?不喜悦就一直害我,这是把诅咒的魔剑!”
他突然一把抓住铸剑师,大声叫道:“那公子,你来帮我!你帮降服这魔剑!”
那铸剑师神色平静,道:“你的意思,还是要退剑?”
艾鑫顿了顿,道:“不……我不要退剑,我要当剑客!我想回到以前那样,握着剑,剑就听我的。我能自然而然的御剑,轻而易举的释放剑术,就像当初那样!”
铸剑师闻言微微沉吟,指着前面的凳子,道:“你坐下。”
艾鑫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
铸剑师道:“你的剑心还在金石为开吧?”
艾鑫“啊?”了一声,似乎对剑心境界并不太熟。
铸剑师道:“似你这样的剑心,就别考虑剑意的事了。我直言吧,你的剑象崩溃,和喜悦的剑意并无干系。剑意是喜悦,不代表你时时都要喜悦。金石为开的心境,说明你和剑意只是简单沟通,都还没有互动,要求你保持剑象完整、沟通顺畅而已。”
艾鑫听得云里雾里,直勾勾的盯着铸剑师。
铸剑师道:“我说的再直白些吧。你和剑意你们俩是两个蚂蚱,由剑象充当绳子,把你们拴在一起。你现在出的问题,不是对面那只蚂蚱要飞,而是你的绳子要烂了。也就是说,本来你看到金元宝就能喜悦,金元宝是你和喜悦之间的桥梁。可是你看到金元宝没办法喜悦了,所以你联系不到剑意了。懂了不?”
艾鑫呆了一下,道:“是这样吗?”
铸剑师道:“正是。归根究底,是你当初选的剑象不好。那不是你自己本心里的剑象——你以为你极爱金元宝,但那只是你的欲-望而已。那时你缺少财富,渴望金钱,但只要你的财富欲得到满足,你就不再爱金元宝本身了,它也不能带给你喜悦了。所谓欲壑难填,你现在还在渴望其他的东西,它们还能给你带来喜悦,但你的剑象被金元宝固定死了,不爱金元宝就没办法靠近剑意,其他时候再喜悦也没用。”
艾鑫沉默良久,突然一拍大腿,道:“原来是这样,狗日的,原来是这样!那怎么办?公子,你帮帮我!”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信服了这个铸剑师。
铸剑师道:“两个办法,一个治标,一个治本。”
艾鑫道:“请您指教。”
铸剑师道:“治标的办法——从新找回对金钱的喜爱。回忆当初自己得到金元宝多么喜悦,然后说服自己,心中最爱是金元宝。”
艾鑫低头想想,咬牙切齿道:“我不想——我看腻了那些金子了!那些金元宝堆着,不当吃不当喝。别的兄弟拿着金银出去快活,我却全堆在炕上,当压床的石头。他们以为我乐意,我早就不乐意了,我要大把花钱,我要风流快活!”
铸剑师意味深长道:“我猜也是当年。当年你想到金子就幸福,也不是喜欢金子本身,而是想要好吃好喝,买房买地,可见你并不比一般人更喜欢金子,不过是把欲望具象化到金子上了。那么另一个办法——换一个剑象。”
艾鑫颤声道:“能做到吗?”
铸剑师道:“洗剑而已——我们铸剑师自然能做到。洗过了剑,剑象没了,重新再悟一次即可。那时你悟出什么,却跟你现在的心境有关,与我无关。只是洗剑不便宜。”
艾鑫大喜,道:“贵点没关系!我这些年抢的钱都没怎么花!都堆在老家,一堆一堆的金子,你要是能给我换个剑象,就全拿走。全都送给你了!”
铸剑师道:“我全拿走,你没了金子,说不定最喜欢的又是金子了。就算白干一场。”
艾鑫哈哈大笑,道:“那不可能!我想要金子,随便出门抢劫,要多少都有,唾手可得的东西有什么可喜欢的?”
铸剑师哦了一声,道:“那你说说,现在而言,什么才能叫你真正喜悦呢?”
艾鑫凝神想了想,道:“可能是……杀人?”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