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歇之后,天气渐渐转暖,要不了多久,一座天青县,积雪化得差不多了。
许多百姓都开始清理着自家门前的残留积雪。
只是对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熬过了寒冬,还有一道紧要的关隘,便是倒春寒,有许多老人便是这般,熬过了冬天,却熬不过倒春寒。
不过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却是太过常见了。
……
……
此刻县衙里,知县糜科正在和张主簿手谈。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许久,迟迟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钟过去了。
张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该吃午饭了。”
糜科哦了一声,把棋子放回去,点头说道:“是该吃午饭了。”
眼见糜科厚着脸皮接话,张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恼怒道:“大人,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不要脸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这一方已经几乎没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两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认输的局面,但糜科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本官还是脸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县了。”
张主簿一惊,担忧道:“上面来消息,说要罢免大人了?”
听着这话,糜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悦道:“本官为官清廉,治理这天青县这些年了,何曾出过问题,罢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罢免了,这大梁朝的知县,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样!”
这话倒也不假,糜科这些年的确没有过什么贪墨之举,而且在处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说是一心为民谈不上,但绝对是个好官。
“不过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几天知县了。”
“大人染了恶疾?下官认识名医,这便去替大人请来。”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厌倦了官场争斗,一心归隐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弃俸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张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张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还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钝,请大人示下。”张主簿低着头。
“本官是要升迁了。”
听着这话,看着糜科的神情,张主簿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感动,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问道:“大人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终于等来回报了吗?!”
糜科额头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风寒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对劲,这会儿来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对劲。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经决定,调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状已经从吏部发出了,开春的时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里。”
说起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在知县任上罢了,却没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头看重了,终于升迁了。
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立马想要带着自己一家老小赶赴晚山郡的,不过大梁朝的官员上任有一套繁琐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点点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贺县尊了。”
张主簿有些无精打采的,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人……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张主簿忽然想到些什么,来了些精神。
“没可能!”糜科摆手,一脸坚决。
张主簿诧异道:“大人,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脸一僵,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本官和你共事这么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可是本官走了,你这个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离去,新来的知县,该如何管理本县事务?为了百姓,只怕老张你,还是要留下来。”
张主簿张了张嘴,颓然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说,大人欠下官的几枚天金钱,得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糜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衙役在说话,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请。”糜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一身黑衫的陈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腰间悬刀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看到陈朝,糜科迎了上来,满脸春风问道:“怎么,陈镇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么郡守?我怎么会知道?
陈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滞。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为民,别说做个郡守,就是执掌一州,也不为过。”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当下的局势,但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什么事情,先把马屁拍上,准没有错。
果然,糜科极为受用,频频点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也就莫过于此了。
拍完马屁,陈朝主动说明来意,“糜大人,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玄明石矿虽然不归天青县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县征召民夫,所以历年有不少关于那边石矿的东西,天青县都会有记载。
糜科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朝,问道:“怎么陈老弟你关心起这个了?”
玄明石矿那边的事情,糜科还不知晓,如今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边最近有妖物出没,之前李镇守使来便是让我协助调查,尽快将妖物处理了。”陈朝随口编了个瞎话,就是赌眼前的糜科没有被人告知那边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位李镇守使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不着急,陈老弟会下棋吗?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谈一局!”
糜科拉着陈朝就往那边走,“不是自夸,当年本官恩师也夸赞过本官的棋力的。”
张主簿已经起身,为他们让出位子来。
陈朝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皱了皱眉,问道:“糜大人这次升迁,在哪座酒楼设宴?”
“陈老弟你说刚才来做什么?”
听着陈朝的问题,糜科自然而然的松开陈朝,皱了皱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陈朝只好又说了一遍来意。
“险些耽误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脸上有些羞愧。
陈朝默然无语,很想给这位知县大人竖起大拇指,以表称赞。
“那个谁,来带陈镇守使去案牍库,别耽误了陈镇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转头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门口。
他站在那边挥手,大声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么时候设宴相庆,我一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县衙里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满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陈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
……
天青县的案牍库不大,一排排书架在这里排列展开,里面堆放着历年来天青县办过的案子卷宗,这些东西,除去天青县自己留档一份供查询之外,另外还会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为陈朝开门之后,便自顾自离去了,这里没什么机要的卷宗,他们倒也不是太担心有卷宗失窃的问题,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有他在,谁敢造次?
陈朝关上门,很容易的便在这些书架之间,找到了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了。
撩起袍子,陈朝缓缓坐下,便开始翻阅起了卷宗。
玄明石矿开矿于十年前,当年工部的官员亲自来此堪舆,找到这处矿场,而后朝廷便在此地设立矿场,由工部官员负责招募民夫,而驻守矿场的修士,则是来自于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拢修士的一个机构,在国境上下都有设立,主要职责便是驻守一些大梁朝设立和修行有关的重地。
同镇守使比起来,天御院的修士组成复杂,除去武夫之外,各种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书,陈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时间,一座石矿开采枯竭,倒也正好在时间范围内。
这里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要找的,是李镇守使没有告诉他的事情,是这桩事情的真相。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一点点看过去,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些问题。
“是这里了!”
陈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处记载。
“天监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矿一处矿洞坍塌,所幸并无民夫伤亡,此矿洞开采两月,并无异常……”
这处记载原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的是时间。
两月。
一处矿洞,开采两月,便意味着这矿洞才刚开始开采,开采深度绝超不过数十丈,这是绝对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员的失职,让这矿洞坍塌了……
最大的问题。
却也不在这里。
而是在上面的并无民夫伤亡上。
众所周知,一处矿洞一旦开始开采,那么便是民夫日夜轮值,保证矿洞里一直有人。
矿洞里有人,一旦矿洞坍塌,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但在这里,却是记载着的并无民夫伤亡。
这意味着什么?
是矿场那边谎报?
陈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头。
民夫有定数,每个人都登记在册,即便他们想要谎报,却也不好遮掩,陈朝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在这里做文章。
既然没有谎报,那么这里记载的便是真实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矿洞坍塌,没有民夫伤亡?
因为矿洞里根本就没有民夫在开采玄明石。
矿洞不曾开采玄明石,又是为什么会坍塌?
陈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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