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寻常拳架的大将军负手而立,没有理会那个端坐在大钟上的红霄真人,只是沉默片刻,便走回武官队列之中。
整个广场,无数朝臣都看向那位不请而来,要在如今大朝会上送钟的红霄真人,大多数朝臣的此刻都思绪纷飞,对于这位红霄真人的到来,只是想着在意料之外,但的确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陛下连根将夏氏拔起,而且罪名还没给方外修士半点颜面,据说当初那夜在夏氏的私宅里,还有好些方外修士死在其中,这就是实打实可以视作对方外修士的一种挑衅,如今方外修士来到神都,所谓送钟,其实也就是还礼的意思。
也是想要让大梁朝明白一个道理,不是他们有了一位看似了不起的大梁皇帝,就能无视方外修行界的意志。
至于这位红霄真人,其实名声极大,他出身道门长生道一脉,早些年便已经踏足忘忧境界,如今境界如何,旁人不知晓,但光凭着他紫叶洞洞主的身份,行走世间,便颇受修士们的敬重,如今他亲自前来,想来不会只是简单送钟。
只是随着他身后的彩云缓慢散开,数道人影缓慢出现在天空中,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一共五人。
从左往右,最左边站着的是一个中年道姑,面容普通,一身宽大的灰色道袍套在本就说不上曼妙的身上,手中拿着一柄拂尘,神情漠然。
在道姑身侧,则是一个年轻剑修,身材修长,容貌俊朗,一对眸子里,剑意横生,脚踩的那柄飞剑,剑身明亮,在剑身尽头刻有长明两字,很明显,这也是一柄出自剑气山的名剑,有见多识广者立马认出此人身份,此人名为陆初,乃是这一代紫云洞最出彩的剑修,也一度被人认为是紫云洞这一代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当初万柳会,紫云洞也曾派人来参加过,只是此人当时正在闭关,故而没有跟随师门一同前来。
如今他破关而出,境界大涨,只怕在那所谓的潜龙榜上名次又要攀升好些。
说起潜龙榜,即便之前陈朝在宫中胜过潜龙榜上的天才何夷,后来又在湖畔破了宋长溪的雷法,完全能够有资格踏足那所谓的潜龙榜,但不知道为何,后来即便换榜,他也不曾在潜龙榜上留下名字。
在陆初身侧,则是另外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年轻女子,女子容貌清丽,颇有一种不临尘世的感觉,若是换作一般的寻常百姓看来,只怕现如今女子便可被称呼一句仙子了,实则女子的确在方外修行界里有一个红仙子的称号,在方外修士的眼中,这位红仙子和之前陈朝的老对头姜树蝉也是相当,不过这位红仙子的境界,可是要比那位姜仙子高上不少了。
只是这位红仙子,并非这紫云洞的弟子,如今一同来到这里,便变相说明这一趟方外修士的启衅,便不只是紫云洞一家而已。
红仙子身侧则是一个气息内敛的中年修士,男人看着平平无奇,但身上却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一时间在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
至于在中年修士身侧,则是一个皱纹堆满脸庞的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星辰生灭,仿佛已经活过无数年的老人看向地面,只当这座皇城所有人都如同白骨一般。
毫无疑问,这个老修士,才是这些人里,最为强大可怕的存在。
红霄真人的视线从那位大将军的身影上移开,然后便落到了镇守使的身上,这位紫云洞洞主微笑道:“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为人族鞠躬尽瘁,到了如今,要落叶归根也是极好,只是贫道很是担心,新任的大将军是否担当得起这北境重任。”
他这番话,说得淡然,但实际上很是挑衅,因此这才一开口,脚下便骂声不断,大梁的武官虽然境界不敌眼前这位忘忧修士,但此刻也极为愤怒,纷纷指责红霄真人,大将军人选如何去选,派谁接任,那都是大梁朝的事情,什么时候要你们这些修士插手?
“非也,北境防线乃是整个人族的屏障,我等也身为人族,自然也要保证这新任大将军是否有这个能力。”
红霄真人没有说话,说话的乃是那位中年道姑,她看向广场上的群臣,淡漠开口,声音冷淡。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上的朝臣们脸上难看,武官们的脸色涨得通红,对此想要反驳,可他们这些寻常时间便只知道打熬体魄修行,哪里生得一张巧嘴,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文臣那边,也有不少文臣脸色难看,但始终没有开口。
只是片刻之后,太史令从文臣队列中走出,仰头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反驳道:“笑话,既然北境防线是整个人族的屏障,那又为何没看到你们方外修士的身影,难道这抵御妖族只是我大梁朝的事情?即便真是如此,那我大梁朝任命谁做这个大将军,又和你们有什么相关?!”
太史令只是个寻常文人,不曾修行,身材更是瘦弱,只怕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但如今站在这个境界高妙的中年道姑身前,根本没有任何惧色。
中年道姑说话之后,本就没想着有人竟然敢和她针锋相对,此刻看到太史令开口,她脸色阴沉,沉声问道:“你想死吗?”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太史令仰着头,毫无惧色,“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死又如何,何以惧栽?”
身为太史令,手中笔便如刀,一生只需要对得起史册,若是无骨气,他也成不了太史令。
中年道姑面色阴沉,刚要说话,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丁音君,想要给自己师妹报仇,你来找我啊,在这里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什么意思?”
中年道姑顺着声音看去,只看到那眼前的大殿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青衫剑修,此刻正坐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咂了咂嘴,笑眯眯道:“你师妹死在我剑下,要报仇,来找我。你只要开口,我马上可以和你一战,送你去见你那位倒霉师妹。”
中年道姑脸色阴沉,咬牙问道:“你是谁?”
青衫剑修一怔,随即道:“你管我是谁,你就说敢不敢和我一战?”
中年道姑沉默不语,她看着那青衫剑修身侧悬着的佩剑,没有急着说话,眼前这位,可是一位实打实的剑仙。
红霄真人则是平静道:“柳剑仙并非大梁官员,何必一定要趟这趟浑水?”
柳半壁掏了掏耳朵,不在意笑道:“我虽非大梁官员,但我却是梁人,到底记得自己父母是谁。”
他这话,便是间接将大部分的方外修士骂了一遍。
众所周知,修士上山开始修行开始,便是要忘却尘世,很多人的父母都不再视为父母,也自然不承认自己是梁人。
“丁音君,我反正告诉你了,你那位师妹是我杀的,你要是真要来找麻烦,我随时奉陪,至于你是不是不要脸,要找上三五个忘忧修士来围杀我,我倒也不在意。”
柳半壁瞥了中年道姑一眼,然后是极为轻蔑地摇了摇头。
中年道姑怒火攻心,当即便冷笑一声,“那我便来讨教柳剑仙一番,看看连院长都不放在眼里的书院逆徒,去练剑之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到底是否天下无敌了!”
中年道姑在方外也是受人无比敬重的人物,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更何况她和自己的那位师妹情同手足,要不然也不会在得知师妹身死之后,这便着急来到神都寻仇。
柳半壁毫不在意,只是笑道:“先说好,跟我打架,可不是床上那种,我是真会杀人的。”
柳半壁随口一笑,在北境军中多年,倒也学会了好些荤话。
只是广场上许多出自书院的朝臣此刻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对柳半壁,他们向来情绪复杂,此人出自书院院长门下,却偏偏不再读书了,而选择去练剑,可练剑也就练剑,大多数人也会觉得这位所谓的书院逆徒会在剑道之上碰上一鼻子灰,但谁想得到,眼前这位还真成了剑仙。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化作一道虹光离开皇城,柳半壁看着道姑背影,感慨道:“真聪明啊,还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笑过之后,腰间飞剑衔蝉骤然出鞘,带着一道蝉鸣之声。
飞剑悬停在半空中,而后柳半壁纵身一跃,脚踩飞剑,化作一道剑光而去,倒是十足的剑仙派头。
眼见两人都离开皇城,红霄真人看向镇守使,问道:“贫道也想讨教一番,看看镇守使大人是否有资格做这个大将军。”
话音未落,红霄真人已经一跃而起,一脚踢飞脚下大钟!
大钟再次朝着广场而来。
镇守使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即便是那大钟只是扭头看向大将军,微笑道:“大将军珠玉在前,本官献丑了。”
大将军微笑不语,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镇守使这才看向那口来势汹汹的大钟,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一跃而起,迎向大钟,红霄真人双手捏印,而后以心念控制大钟,撞向镇守使。
镇守使朝服纷飞,但他仍旧神情不变,只是在大钟来到身前之时,重重一掌拍出,漫天气机骤然在这里炸开,苦修了无数年的镇守使此刻将自己的境界完全体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种文臣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但是此刻的武官们,看到这一幕,便是心神摇曳,无比赞叹。
大钟被镇守使这一拍,再度发出一阵剧烈声响,传遍整座皇城,那之前遭受了一遍的朝臣们早有准备,死死堵住耳朵,但还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摇晃。
只是如今红霄真人并非只是试探,而是实打实的出手,因此大钟并没有就此倒飞出去,而是微微震动之后,反倒是后劲十足,朝着镇守使又再度压来。
镇守使脸色不变,身后骤然响起了数道雷声,在此刻显得无比的突兀。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镇守使头顶天空,云海翻腾,好似有一条真龙在云海里翻腾游走,搅乱了满天云彩。
下一刻,镇守使一跃而上,来到大钟之上,然后重重一脚踏出。
磅礴气机随着镇守使的这一脚,一股脑地涌向那口大钟,可以说,这一脚镇守使根本没有留手,那口大钟也是在片刻的艰难抵挡之后,便变得有些摇晃,而后更是好似酒醉一般,踉踉跄跄被压着下落,最后重重落到广场之上!
大钟落下之处,周遭地面瞬间出现无数裂痕,朝着四周裂开。
而大钟之上,此刻也有裂痕出现。
镇守使站在大钟之上,看了一眼在半空的红霄真人,原本众人以为镇守使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却不言不语,下一刻一用力,脚下大钟瞬间破碎,化作无数碎片,然后镇守使一抬手,无数碎片骤然而起,如同万般飞剑掠向高空!
红霄真人看着这飞回的大钟碎片,脸色微变,但还是大手一挥,卸去镇守使的力道之后,这才重新将其组合,重新复归大钟模样,只是如今上面裂痕四起,灵气消散殆尽,已然是不可再用了。
不过好在这口大钟本就不是什么上等法器,红霄真人也不在意,只是看向镇守使之时,眼中有了好些忌惮。
而这一幕,则是让在场众人,全部震惊。
尤其是那些武官。
红霄真人本以为,大梁朝只有大梁皇帝一位武夫可以说得上了不起,但没想到,这新旧的两位大将军前后出手,所展现出来的威势,都让他吃了一惊。
那位大将军还好,他早就看得出来,他已到暮年,血气干枯,整个人都衰败不堪,境界下跌得厉害,但眼前这位镇守使,可是正值壮年,如今出手,可是实实在在地让人震撼无比。
片刻之后,红霄真人面色复原,这才轻声说道:“果然不差。”
镇守使面无表情,只是说道:“这才开始,道友就要收手了?”
面对镇守使的主动邀战,红霄真人不以为意,“贫道不过是替天下同道看看镇守使大人是否能担此重任,又何来生死相搏的打算?想来陛下宏量,也不会在意。”
一直站在大殿之前的大梁皇帝,倒是到了如今,仍旧没有说话。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大梁皇帝都没有过任何表示。
红霄真人面容不改,眼神示意,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红仙子这才走出来,笑眯眯开口道:“当初万柳会,奴家正在闭关不曾能见识魁首风采,今日特地前来,不知道那位陈指挥使可在此处?”
随着这位红仙子开口,如今无数道的目光瞬间落到了还没有返回那武官队列的陈朝身上。
陈朝此刻还双手举着那玉带,听着这话,只是看了一眼李恒。
李恒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早就是出了名的会察言观色,看到这一幕,也不管什么规矩了,而是亲自走下来,将陈朝手中的那玉带接过去,然后压低声音轻声说了几句。
陈朝这才站起身来,看向那个一身大红色衣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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