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目光扫过顾双习周身上下,从她的面貌、状态,再到她的穿着、打扮,判断出她的家境与地位:她被保护得相当完好,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美,而她将这份殊宠视作寻常。
撇开她本人不谈,光是看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位,“将军”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不简单。一个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女仆,一个是常驻塞冈的华夏人——还有一批已被处理的保镖。
即便是塞冈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门时的随行人员配置,都未必有这么豪华。
“将军”知道,她来自于华夏国,是塞冈的贵客。别的更多信息,他也无从得知。
顾双习被保护得很好,这点不光体现在她的外形、她的随从上。她的信息被严密封锁,即便是门路颇广的“将军”,也只知道她来自华夏、身份不凡。
正因“未知”,才显得“昂贵”。“将军”断定他们此次捞到一条大鱼,定要狠狠地宰杀一笔。
在华夏的扶持下,塞冈现任政府的影响力与控制力越来越大,旧政府与反动势力的控制范围被迫收缩,颓势日渐明显。不光地盘越缩越小,就连资金来源与军火供应也隐隐有断绝的趋势。至少攥在“将军”手中的余钱,是越来越少了。
他正指望着从面前这位贵客身上,薅下厚厚一层羊毛呢。
“将军”滑亮手机屏幕,把拨号页面递到顾双习眼前。
“我自认是个绅士,因此愿意多多照顾女士。”他说,“你自己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吧,让他们准备十亿塞冈货币——”
十亿塞冈货币,换算成华夏货币,约值五千万。
顾双习不懂市场,却也大致猜得到,五千万看似巨额,实则搁在战争中,恐怕连个响儿都难听到。
但她不关心“将军”怎么打一场足够经济实惠的仗,她只想:他可真是高看她了,她哪有这么值钱?
而且,他的勒索对象可是华夏皇帝……且不论边察是否真会把这五千万奉上,即便“将军”拿到这五千万,想必也没有把这份钱花出去的命。
然而,眼下更为紧迫的问题乃是:顾双习垂眸,注视着拨号页面,陷入了沉默。
“将军”耐心地等待着她——他可能以为,她正在纠结要不要拨出这通电话。
诚如他所言,他确实是个“绅士”,至少态度不算过分强硬,尚保留了一些耐性。
可顾双习说出了真话:“我不知道家里人的电话号码。”
她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她自己没有手机,平时打电话给边察时,又都是直接用的府邸的座机。
使用座机时,也不需要输入号码。府邸的座机直连边察的私人电话,顾双习只需拿起听筒,边察那边便会铃声大作,不消几秒钟,她便能听见他的声音。
因此,在一起半年,顾双习从不知道边察的电话号码。她根本没有记忆的必要。
闻言,“将军”沉默了,用极为古怪的眼神看着顾双习。
片刻后才悠悠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莫非真是……长在深宅大院里的娇娇,从未见过风雨,人生顺风顺水,始终被封存在精致美丽的玻璃球中,不必沾染任何红尘琐事?
“将军”先是无言,随后感到兴味盎然:她对俗事的一无所知,恰恰反映了她的价值。
把她养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定然不能忍受失去她,“将军”尽可以拿捏住这根软肋,极限敲诈一笔。
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她背后究竟是谁。“将军”便问道:“你家里人姓甚名谁?现在在塞冈做什么?”
顾双习反问:“您不看新闻吗?”
“将军”当然看新闻,却也觉得她这句问话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关系吗?”
顾双习镇定地看着他:“我家里人叫边察。华夏国的那个边察。”
“将军”又沉默了一瞬,眼角瞥了一下法莲。
得到指令的法莲上前一步,掌心贴上顾双习的额头,细细感受过后,向“将军”摇了摇头。
“将军”开始感到头疼了。
一方面,他下意识认为这个女孩在撒谎。他清楚她家境应当不俗,却也从未把她同华夏皇帝扯上干系。她外表看上去完全是个尚未长大的小少女,不具备强烈的性吸引力,比起“妻子”,更像是“女儿”。
而就“将军”对那位华夏皇帝的印象而言,他记得边察更喜欢风情万种的成熟女性。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把顾双习和边察连在一起。
另一方面,“将军”又觉得……这女孩的神情不似在说谎。她很认真、很笃定,口气平静得像在和他进行一场朋友间的聊天,娓娓道来一个个重磅消息。
她说不知道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她说她家里人是边察。……“将军”瞠目结舌,再度审视她,自觉她全无亮点、一身平凡,如何配做华夏国母?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如果她在撒谎,那她的确胆子忒大。
如果她没撒谎,那他定是走了大运。
那可是华夏国皇帝,万人景仰的完美偶像,手握大权、君临天下,却也奇迹般地生出绕指柔情,甘愿为她一人折腰。
“将军”想:若是好好把握这张牌,在可控的范围内进行操作,想来能从这位皇帝手中捞出不少好处。
资金、军火、人脉,岂不是信手拈来?
可他也深知,边察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甚至于,没人知道他是否有“真心”。顾双习看起来确实被照顾得很好,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真在边察心中占有重要地位。
也许她只是一枚符号,用来为“边察”这尊神像增光添彩,若她灭失,边察大可以再捏一枚符号。
因而,喜悦过后,“将军”立刻冷静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确认她在边察处的地位。
顾双习却于此时开口道:“我能向您请求一件事吗?”
“将军”颔首,她继续道:“我想请您放了我的那两位随从,她们是无辜的。”
顿了顿,顾双习紧跟着加码道:“她们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捏在您手中,甚至不能成为谈判用的人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再者,她们回去以后,可以向边察通风报信,让他知晓您的意图……”顾双习说,“您一定不想暴露您自己吧?毕竟那可是边察。”
“将军”眯眼,倏而冷笑:“你的理由太没说服力了。我多的是办法让边察知道我的报价,也有的是手段从他那里拿来赎金,没必要放那俩个女人一条生路。”
他观察着顾双习:“倒是你,真是菩萨心肠,都自顾不暇了,还惦记着你的随从。多么令人感动的主仆情谊啊,我几乎要落泪了。”
顾双习安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平和,不因他的阴阳怪气而出现丝毫动摇。
她和气地说道:“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我还是不故弄玄虚了。实话实说吧,我愿意帮您从边察那里取得赎金,但您也需要向我做出承诺。”
“我会鸢尾语、凯尔特语和华夏语,如有必要,我还可以学习更多的语言。”顾双习道,“您若不甘心囿于塞冈、想要登上更为广阔的舞台,那么您应当深知,身边有一位精通多门语言的下属,将会相当有益于您的开疆拓土。”
话音刚落,“将军”听笑了:“……所以你是在毛遂自荐吗?可我为什么非要把你收作下属?精通多门语言的人并不难找,你不是唯一。”
这番话的潜台词是:拿出更多的真本事吧,让我瞧瞧你是否有被我收编的资格。
顾双习默然一瞬,眸子转过来,这回换她把“将军”从上打量到下。
她纤细、瘦削,因遭遇绑架,此时鬓发散乱、灰尘仆仆,但这并不妨碍她端出一副四平八稳的姿态,以“合作方”的视角评判“将军”。
即便是貌似柔弱易碎的花朵,茎秆亦韧性十足,纵然被风扑倒,也将重归笔挺。
她说:“我能帮您拿到您想要的任何华夏国的机密资料。纵使您对华夏不感兴趣,那您也该对华夏有关援助塞冈的决议感兴趣。”
“将军”唇角一滞,头一次听说有人如此寡廉鲜耻,满不在乎、全无负担地做“叛徒”……他兴味盎然地撇着微笑:“你是边察的身边人,应该知道这位皇帝是多么的冷血无情、杀伐果决……一旦被他抓到你泄露机密,你的下场将会相当惨烈。”
顾双习没接话,只是默默抬手理了理鬓角。
她的指根处,戴着一枚银戒指。那是边察出门办事以前,特地为她戴上的。即便她现在并不在他身边,这枚戒指也如镣铐一般钳制着她,使她明晰:若无外人助力,她绝不可能逃出边察的手掌心。
可她又能拿什么作为筹码,同外人做交易、说服外人带她走呢?她身无长物,更无通天之能,唯一能够出卖的,似乎也只有作为“边察身边人”,而生出的便利。
譬如她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边察的书房,随意翻看他的那些文件、任意旁听他的那些会议。从边察口中说出的只言片语,轻盈又沉重,犹如蝴蝶扇动的一双翅翼,轻描淡写地掀起风暴,谈笑间奠定一桩桩家国大事。
她当然也会有“叛国者”般的羞耻感与不安感,但这与她想要离开的心情并不冲突。
但面前的这位“将军”,恐怕不太能帮上她的忙。
他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华夏国,把她从戒备森严的府邸中带出去。顾双习并没指望“将军”真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只是想……想到:至少,至少要先稳住他,用利益吊住他,说服他放了安琳琅和小魏。
于她们而言,这场绑架本就是无妄之灾。顾双习尚不能断定边察是否真能保她周全,但她要努力保安琳琅和小魏周全。
毕竟她们是因为她,才身陷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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