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炉要烧制三天。
按理说泥炉入窑大家至少能歇半日,可这样的时候,谢家哪里肯答应?
一日一百三十文的工钱不假,却要从黑天做到天黑。
天黑了要借着火光做活儿,天不亮就得起来筛陶土,可不就是从黑天到天黑?
“这哪里是人做的活儿?”
苗顺低声与另一个工匠说话:“照这样下去,泥炉能不能烧出来我不知晓,人是肯定要撑不住。”
“在胡说些什么?”
谢家管事打断苗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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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顺冷冷地看了一眼管事:“怎么?不让歇着,也不让说话吗?”
谢家管事被顶撞,脸上登时露出怒容,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腰间的鞭子,那苗顺却不退缩,仿佛就等着谢家管事的鞭子落下来。
周围的雇工也都停下手上的活计看向这边。
谢家管事咬紧牙,不得不将涌上来的怒火吞下去。他们还要靠着这些人烧窑,不能闹出事端来,否则他这个管事恐怕也要做不下去。
“没不让你们说,”管事道,“但不要说太多不相干的。”
苗顺却不在意:“这两日做出的泥炉已经入窑了,我们没耽误活计。”
说着他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今日也该收工了。”
听到“收工”两个字,雇工们脸上纷纷露出喜色。
谢家管事的脸却沉下来:“这一窑泥炉是烧上了,三日之后就要烧下一窑,耽搁了事,你们谁担着?”
雇工被吓得不敢说话,苗顺嗤笑一声道:“东家雇你们的时候,可说过让你们每日做这么久?这样算算,倒不如杨家瓷窑赚的多。”
话音落下,议论之声登时响起。
“说的有道理。”
“好像……还真的是。”
苗顺继续道:“本朝刑统中写的清清楚楚,若是不让咱们歇着,咱们就能去衙署告状,莫要被他们吓着了。”
谢家管事眼见情势不好,就要示意几个下人围上前。
“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众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谢七爷提着一只食盒走过来,在他身后是几个搬着箱子的小厮。
“七爷。”
谢家管事见到七爷颇为惊诧,没想到谢七爷会在这时候来陶窑,他正要上前说话,却被谢七爷伸手制止。
“知晓大家辛苦,我特意前来犒劳。”谢七爷说着向身后看去,几个小厮将箱子放在地上。
“大家应该都知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我们谢家要与杨家争泥炉买卖。”
谢家管事脸色难看,有这样的话在前面,这些人就会更加有恃无恐。
可他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谢七爷满脸笑容:“杨家只有一个小瓷窑,如何能比得过我们谢家?提及大名府瓷窑,能想到的只有谢家。”
“大家帮谢家做成了买卖,谢家也不会亏待大家,每次只要烧上一窑,谢家就会给每人五十文作为赏钱。”
谢家管事一怔,每人五十文,那是多少银钱?只这个陶窑就有几十个雇工,这个陶窑给了,其余陶窑听到消息,定然也要闹起来。
“七爷,”谢家管事忙上前阻拦,“这事您可与老太爷和二老爷商议了?”
“商议什么?”谢七爷伸手将管事推开,“我爹不在家中,这里便是我来做主,谁不知晓谢氏瓷窑是我娘一手建的?”
“就连瓷窑里的工匠,也是我娘选出来的。”
“我虽是庶子,但谁人不知晓,我爹最看重我,将来必定会将谢家瓷窑交到我手中。”
“你要弄清楚,是在吃谁的饭。”
说完这话,谢七爷向小厮挥手:“给大伙儿发赏钱。”
小厮将箱笼打开,雇工们眼睛发亮立即一拥而上。
管事看着得了银钱的雇工,脑子一阵阵发晕。
谢七爷看向苗顺:“你与我娘都是苗家村出来的,我就叫你一声阿叔,我特意带来了酒菜,阿叔与我去喝一杯如何?”
管事看着谢七爷和苗顺离开,再瞧瞧面前这场面,忙招呼小厮:“快,套车,我要回去禀告老太爷和二老爷。”
谢家管事不敢耽搁,一路冲回谢家。刚进院子,就遇到了从县衙回来的赵氏。
赵氏隔两日就会去一趟县衙,可每次都见不到老爷和章哥儿。送了那么多银钱,却连面都见不到。他们都听刘家的话开始烧泥炉了,刘家却好像将老爷的事忘记了,半点都不肯通融。
难不成真的要等到斗倒了谢玉琰,刘家才肯真正伸手帮忙?
赵氏只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大娘子。”
疾呼声传来,赵氏似是想起什么,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觉得,家中又出了大事。
“大娘子,不好了,出事了。”
赵氏脚下发软,要不是儿媳许氏搀扶,她就要倒在地上。
“喊叫什么?”赵氏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斥责管事,“到底怎么了?”
管事这才道:“是七爷……七爷又惹事了。”
自从谢崇峻出了事,谢七安分许多,赵氏几乎快要将他忘记了,现在管事突然提及,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祸害。
赵氏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传出来:“他又做了什么?”
管事吞咽一口:“七爷拿了许多银钱去陶窑,赏给里面的雇工……还说以后每烧一窑都会赏一次银钱。”
赵氏的呼吸就是一滞。谢家最近花出去那么多银钱,好不容易支撑到陶窑开烧,谢七这般做,岂不是火上浇油?
可惜老爷不在家里,没人压制那畜生。
赵氏正满腔怒火。
“娘,”许氏挽着赵氏的手臂紧了紧,“爹不在家中,七弟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如让祖父出面……”
赵氏眼睛一亮,她也是糊涂了,平日里老爷碍着“苗氏”不能惩戒谢子绍,现在老爷不在家,若是老太爷出手……那些与苗氏有关的商贾,总不能因此生事。
这不就是解决那祸害的最好时机?
赵氏看向管事:“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禀告老太爷。”
管事回过神,立即向院子里跑去。
赵氏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变得狠厉。忍了那祸害许多年,总算要得偿所愿。就算不能将他打死,至少也能丢去庄子,每天让家仆看管,让他再难出门。祖父管教孙儿,看谁能质疑。
“走,”赵氏道,“咱们直接去老太爷院子。”
她趁着热乎再烧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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