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狂人录 - 第九十二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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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自勉绝对是一员忠臣良将,严格说起来,既不是清流一脉,也不是阉党一系,而是一个恪尽职守的职业军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不受阉党待见,现在草贼之乱暂时平息,清流也一脚将他踹开。
    难怪昨日军议时,气氛明显有些不对。
    张自勉始终一言不发,估计也认清了形势。
    转念一想,他辞官归隐其实相当明智,大唐日薄西山,朝中党争加剧,留下来,弄不好就会晚节不保。
    “走,去送送上将军。”陈玄烈起身。
    受了人家的照顾,去送送也是应该的。
    田师侃牵来战马。
    数十骑飞奔出营,向南追了二三十里地,才追上了张自勉一行人。
    脱去了盔甲,张自勉尽显老态。
    双鬓灰白,脸上皱纹深刻了许多。
    “上将军!”陈玄烈如往常一般行礼。
    “哦,是五郎啊,难得你有此心意。”张自勉一脸洒脱笑容。
    陈玄烈上下打量着他,按说功成身退,没有紫金鱼袋,也应该绯银鱼袋,以彰显朝廷恩德,却什么都没有,不禁为他感到不值。
    一行人寻了官道旁的一处村落。
    村中早已无人,皆断壁残垣,勉强能挡个风。
    随同张自勉的百多心腹四散开来,戒备巡守。
    “上将军一心为大唐,有平贼之功在身,朝廷不该如此慢待……”
    “慢待、恩遇又能如何?天下多事,朝廷无此心力,既然要退隐,何必在乎这些虚名?以后大唐就要靠尔等匡扶了。”
    人都要走了,陈玄烈也不用藏着掖着,干脆敞开了说,“大唐……还能匡扶么?”
    连他都被逼走了,还有谁为大唐效力?
    张自勉指着破屋道:“五郎且看这屋舍,虽然残破,却也能勉强遮风挡雨,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大唐若是倾覆,沙陀、南诏、党项、契丹、回鹘皆成大患,争食大唐血肉,必将重蹈五胡乱夏晋之覆辙也。”
    原来他想这么远……
    按照历史轨迹,沙陀成为霸主,五代中有三个王朝是沙陀人建立的,但后来契丹崛起,占据燕云十六州。
    党项占领朔方、河西走廊,弄出了一个西夏国。
    回鹘则在西域建国,重新将西域胡化。
    南诏虽然被打趴下了,却让安南开始脱离华夏……
    大唐的衰落,并非只是一个王朝的衰落,而是整个华夏走入低谷,整个民族的气运也在武夫们的自相残杀中崩溃。
    于是迎来一个充满无尽屈辱的宋朝,华夏滑入历史的黑暗深渊之中。
    宋朝之烂,不亚于晋朝,华夏之耻!
    在陈玄烈看来,唐末是华夏历史的一个分水岭。
    这个时代,武夫们虽然桀骜不驯,残暴好杀,但至少保有一丝精气神,敢拔刀四顾,问四方谁人敢来试刀!
    陈玄烈道:“屋舍既然破了,与其半死不活的拖延下去,还不如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拖延的时间越长,沙陀、南诏、党项、契丹、回鹘愈发强大,中原反而愈发虚弱,不如趁现在他们将起未起,我们将衰未衰时,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是牙将,就要有牙将思维!
    大乱不可避免,杀戮亦不可避免,索性杀过去,看谁的刀狠,谁的刀快!
    文明的本质就是武力,不把周围敌人一个砍翻在地,哪有文明可言?
    大道至简,天下间的道理原本都很简单,只是上面的那些人弄复杂了。
    张自勉一愣,惊讶的望着陈玄烈,仿佛不认识一般,“五郎……呵,长江后浪推前浪,倒是我迂腐了,人老了,就要服。”
    说完放声大笑起来。
    他这岁数,窥见过大唐的一缕残阳,上了年纪,自然追忆往昔荣光。
    只是,时代已经变了。
    人心思乱。
    自安史之乱后,天下就一直维持这种不死不活的僵化局面,近一百三十多年。
    来自底层的力量迫切的想要挣脱束缚,爆发……
    就像大唐的衰落一样,无人能阻止这股力量。
    “上将军国士无双,年富力强,可惜朝廷不能用。”陈玄烈叹了一声。
    “凡事无愧于心即可,我已老迈,五郎风华正茂,未来大可期也,山重水复,你我就此一别,他日若有机会到信州,可来珠山小酌一杯。”
    张自勉脸上的皱纹松弛许多。
    “他日有机会,定来拜见。”
    大唐肯定是没救了,连他这种一心为国之人都留不住……
    张自勉笑着出门,翻身上马,心腹聚集过来,“那就说定了!”
    一扬马缰,刚奔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包裹中掏出一本书册,“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是我数十年征战沙场所得,多为排兵布阵、攻城拔寨之法,亦有枪槊弓马之艺,不敢与先贤相提并论,但亦可抛砖引玉,今赠与五郎,他日或有用处。”
    “谢上将军!”陈玄烈弯腰双手接过,如获至宝。
    前人的经验,肯定比自己摸索要强。
    说实话,以前读的那些兵法都已经过时了,很多都不适应现在这个时代。
    张自勉征战沙场三十多载,动辄指挥千军万马,他的兵书自然弥足珍贵。
    陈玄烈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五郎保重。”张自勉勒站马头,向远方青山奔去。
    “上将军保重!”陈玄烈由衷的感激,这年头很多东西都被士族们垄断,出身低微之人想学点真东西千难万难。
    传道授业解惑,可以为师也!
    陈玄烈能做的,只有不辜负他的期望。
    今日一叙,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使命。
    当然,现在一切都只是萌芽而已……
    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陈玄烈才返回大营。
    一跨入踏白营,田克荣就迎了上来,“又出事了。”
    “何事?”陈玄烈早已古井不波。
    崔安潜高压之下,士卒们多有怨言。
    “这几日朝廷粮草供给不济,平定草贼的赏赐至今没有下来,天平节度使张裼恰好病死,牙将赵审达、王全干等人起兵作乱,自称留后、郓州刺史!”
    黄巢投的就是天平军,现在天平军作乱,等于敞开了一个缺口……
    巧合、天意、还是阴谋?
    黄巢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
    甚至如果他抓住机会,倾力一击,有可能大破诸镇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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