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嬷嬷跟着那丫头走了。赵宝珠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有点不知所措。
虽说齐嬷嬷走之前让他等着,但赵宝珠记着方理说的话,等会儿他要来检教成果,还是得把分配给自己的活先干好才行。
所幸小农庄里的干活的家伙都是齐全的,赵宝珠走到鸡圈前,拿起放在桶里的木勺,往水槽里添上新鲜的清水,再去配饲料。赵宝珠自家务农,家里就他与父亲两人,平时他在读书的闲余,也是要帮忙干活的,喂鸡喂鸭这种活他算得上是手到擒来。
趁着鸡鸭埋在槽里吃食,赵宝珠将鸡棚中仔细清扫了一遍,顺便数了数这客栈里圈养的鸡鸭,加起来竟然有数百个之多。
这比他自己家里养的还多了。
赵宝珠在心底感慨,不愧是京城的客栈,想必平日里生意很红火,得自己养着鸡鸭供后厨使用。
也不知这些鸡平日是谁在管,清扫做的很疏忽,角落里的鸡粪都堆得像座小山了。赵宝珠吭哧吭哧地清理干净,又将鸡棚里铺的稻草全都换了一遍,最后将水槽也都刷洗干净了。干完这些,日头已经逐渐升到了天空正中央。
赵宝珠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看向天空。北方冬天的太阳有些发白,阳光从灰色的云层中投下来,明晃晃地照的人眼睛疼。
时间差不多到了晌午。齐嬷嬷还没有回来。
赵宝珠在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儿,等日头稍微下去些,便又开始忙活。
他一直忙到太阳西斜,火烧般的云彩染红了天际,日近黄昏,才将方理早上安排的活全部干完。赵宝珠将干活用的家伙全部收拾起来,走到后院巨大梧桐树的阴影下,静静等着方理来检查成果。谁知他左等右等,都没见有人来。
“咕噜。”
随着一声轻响,赵宝珠耷拉下眉眼,抬手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他在这大日头下干了大半日的活,现在腹里空空,口也渴得很。但赵宝珠来自益州最穷的小山沟里,小时候也过过一阵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见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赵宝珠所幸靠着树干顿了下来,他抱着膝盖蹲坐在树下,这个动作将腰腹蜷起来,能够最大程度的御寒并且减少饥饿感。
随即,他从腰带后抽出随身带的书,准备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温习一会儿功课。
毕竟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春闱了,他得用功才是。赵宝珠看着书,骤然想起自己遗失的名帖,又是一阵发愁。若是等到春闱还是找不到名帖,他真是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赵宝珠兀自发着愁,庭院里面空空荡荡的,鸡鸭吃饱了在被清理干净的鸡棚里走来走去,跟人饭后遛弯儿一样。一只灰色的麻鸭踱着小黄脚丫,摇摇晃晃地走到赵宝珠旁边,翘着屁股蹲在了他旁边。
赵宝珠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顺手将肥鸭抱到膝盖上,右手熟练地拍着鸭子丰厚的羽毛。小麻鸭不知是胖的懒得动还是被摸舒服了,乖乖趴在赵宝珠膝盖上没动。
过了一会儿,一群没出生多久的小鸡仔也靠了过来,围拢成一团挤在赵宝珠身边,用稚嫩的小嘴整理自己的羽毛。赵宝珠从小就养鸡养鹅,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嘴中念念有词的同时伸出手,及时将一只差点把自己扑棱到地上的鸡仔扶起来,顺便也揣在了怀里。
小鸡仔团在他温暖的腹部,舒服地抖了抖羽毛,叽叽叫起来。赵宝珠一边看出一边用手抚摸肥鸭油光水滑的羽毛,心想如果他真的找不到名帖,干脆就在京城随便做些什么营生,等三年之后再考,顺便还能存些银钱寄回给家乡的老父。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他怀里抱着小鸡,摇头晃脑地读着书,突然在余光中注意到一道影子蔓延到眼前。赵宝珠抬起头,看见面前的人,眼睛亮了亮:
“方哥哥!”
他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方理,赶忙将书合上收好,从地上站起来:“你终于来了,活我都干完了,你看看有什么缺漏的地方。”
方理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赵宝珠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地合上嘴,转过身去向鸡棚走。
赵宝珠见他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心微微提了起来,赶忙跟在方理身后。
方理在鸡圈外面看了看,用棍子将稻草翻起来,又往水槽里瞅了瞅,紧皱的眉间微微松开。心想这小乞丐虽然巧言令色,找着机会就喜欢撒娇,干活看着倒是还算利落。
他这样想着,转过身便见赵宝珠贴在他背后,怀里抱着只大肥鸭,瞪着双猫儿眼看着他。
方理的眉头登时又皱了起来:“你干什么?还不快把那鸭子放下?脏死了!”
他是北方男子的长相,一双浓眉入鬓,鼻梁高挺,这样皱起眉看起来颇有些骇人。可赵宝珠却不怕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蹲下小心地将鸭子放到地上,站起来时还依依不舍地拍了拍鸭子的肥胸脯,看着它一摇一摆地走回鸡棚里,小声道:
“哪里脏了,鸭子很干净的。”
方理不可置信看着赵宝珠,这叶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除了前面伺候的那几个,有谁不怕他,这小乞丐竟然还敢偷偷顶嘴!
赵宝珠见他瞪眼睛,脸上又挂起笑:“方哥哥。你安排的活我都好好干完了。”
闻言,方理神情变了变,唇角抿紧,半响后别别扭扭地说:“活……干得还算是那么回事。”说罢他伸手揪住赵宝珠的后衣领,扯着他往外走:“赶快给我去洗澡!一身骚味!”
赵宝珠被他说的莫名其妙,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哪里有骚味——”
他就抱了一会儿鸭子和小鸡仔,干活的时候都将袖子好好卷起来了,哪里就这么容易有味道了?城里人真是讲究。赵宝珠想道。
等被方理半拖半拽地拉到院门口,赵宝珠抬手抓住方理的袖子:“方哥哥,能不能等会儿再去洗澡?”他看着男子皱眉回过头,可怜地弯了弯眼睛:“能不能先吃饭啊,我好饿。先让我喝口水也行啊。”
方理脸上的怒色一滞,视线在赵宝珠脸上一停,这才发觉少年饱满的双唇此刻布满了干纹,有些地方已经有干裂的迹象。
联想起赵宝珠刚才蜷在树下的样子,方理眉心一跳:“你午时没吃饭?”
赵宝珠闻言也愣了:“午时……还有饭吃?”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陷入了略微尴尬的寂静。赵宝珠微微张开嘴,他是真不知道这客栈中午还有饭吃,在他的老家,几乎所有人家都是一天只吃两顿的。辰时一顿,干完了农活趁日头没落再吃一顿,然后早点安寝,早些睡着了便不会感觉到腹中的饥饿。
方理闻言也明白了过来,脸上面色几变,紧皱起眉转身低声道:“……这些个下三滥的东西!”
赵宝珠不知道他在说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方理又低声骂了两句,转过头来看着赵宝珠。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眉眼间的怒色淡了些,缓声道:
“我先带你去吃饭。“
赵宝珠大喜过望,立即点头如捣蒜般。
方理带着赵宝珠穿过院门,走过七拐八弯的小巷,到了一处厢房前。
“你记住,这里是后院仆人每日用饭的地方。”
方理对赵宝珠道,一边抬起手将遮在门口的蓝色布帘撩开。赵宝珠跟在他身后走入厢房内。见里面摆着三两张木桌,没张桌上都摆着碗盘。
可惜的是,碗盘里面并没有装着饭菜,反而只剩下些残羹剩饭,显然其他仆从已经在赵宝珠不在的时候将饭菜都吃完了。
赵宝珠见状微微睁大了眼睛,饭菜倒也无所谓了,在他看到装米饭的木桶也被人挖了个干净时,才缓缓地耷拉下眉眼。
……竟然连米饭都没有了。
赵宝珠站在空空的木桶前,失望地抬手摸了摸腹部,看来今天要饿肚子了。
然而这时,压抑着愤怒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这些下作的玩意儿!”
赵宝珠转过头,见方理神情冷冽,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木桌上,将碗盘都拍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来是他有一阵没有收拾后院里的规矩,这群好吃懒做的蠢猪,居然还搞起了排挤人的这一套!方理怒不可遏,自从跟着少爷来了这处别院之后,他的日子是过得太清净了,清净到了竟一时忘记了这些后宅里的乌糟事!
方理在怒火攻心之下,将拳头握地咯吱作响,但看到赵宝珠站在木桶前,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样子,他喉中的怒气一滞,缓缓放开了手。
“……这些以后再说。”
方理松开手,朝赵宝珠招了招:
“你先跟我来。”
*诗句来自《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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