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见驾」两个字砸在赵宝珠头上,将他的五分睡意都砸醒了。
赵宝珠蓦地睁大了眼睛:“少爷要进宫?!”
邓云急切道:“对啊,你还不赶快收拾好,少爷要带你一块儿去。”
赵宝珠这些更懵了,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我?!”
“哎呀别在那你我他的了——”邓云急得不行,就差上手去扒赵宝珠的寝衣了:“你这呆头鹅!我就说少爷带你干什么,可别误了少爷的事——”
赵宝珠赶忙将邓云推开,速速将衣服换上了,又洗了脸,将头发梳起来。急急被邓云拉着赶出去,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叶京华站在马车前,背着双手,手上拿了一把折扇。站在他身后的方勤正皱着眉,见邓云与赵宝珠走出来,急声道:“还不快过来。”
叶京华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目光准确地落在赵宝珠身上,朝他微微一笑。
赵宝珠登时感到脸上一热。
这实在不能怪他。叶京华平日里总穿白,虽然面料都是上好的,但花纹样式都很素净。然而今日他穿了身宝蓝色的袍子,上面隐约有墨色绣线织成的暗纹,头戴玉冠,腰系蟒带,衬着他面冠如玉,浓眉深目,通身满是王孙公子的贵气。
他微笑着,抬手向赵宝珠招了招:“宝珠。”
他这么一唤,赵宝珠半边儿魂都没了,迷蹬蹬地走过去,便被叶京华拉住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
“这衣服衬你。”
赵宝珠今日穿的又是一身新衣服,底下的面料是玉白的颜色,只在领口处却勾出一只梅花,和胸前的盘纹扣缠绕在一起。
他这么一说,赵宝珠才回过神,向叶京华道:“少爷总是给我做新衣服,这左一套右一套的,上一件儿还没穿几次呢就不穿了,没的浪费料子。”
赵宝珠想到自己在老家全年下来也只有四、五件衣服可穿,而这在村子里的男孩子中间都算是多的了!到这叶府上没多少时日衣服不知换了多少,有银子也不是这样花的啊。
叶京华自然不理会他的唠叨,伸手将赵宝珠领口上脱开的盘扣重新扣好,轻声道:
“多换些好看。”
赵宝珠看他一眼,暗自撇嘴。他一边儿是心疼银子,另一边儿又觉得叶京华老是给他穿些花儿粉儿的衣裳,一点儿没有男子气概,倒像是小姑娘穿的衣服。
按赵宝珠的想法,叶京华那样俊美挺拔、风流倜傥的男子才是好看的。
赵宝珠一面腹诽,一面悄悄打量叶京华,今日瞧他这么一打扮,越看越觉得人品学问样样都好,艳羡之余又多出许多崇拜来。
“少爷。”这时,方勤的声音从叶京华身后传来:“该是时辰进宫去了。”
叶京华的目光这才从赵宝珠身上移开,回过头去。赵宝珠跟着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方理正在朝马身上戴马鞍。在马车前头站着的正是后院里的那匹雪白的高头骏马,此时正颇为骄傲地仰着头颅,脑后鬃毛随着早晨的清风微微飘扬。
赵宝珠见了它,就想起昨夜里从马上掉下来的梦,顿时打了个机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叶京华注意到他的动作,偏过头道:“别怕,你今日跟着我坐车。”
赵宝珠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眼。邓云见了,在旁边酸溜溜地道:“你上次被马吓得摔一跤,磕破了头,现在少爷还记着呢!”
赵宝珠闻言更加惊讶。叶京华看了邓云一眼,将后者看得呐呐退后去,随即抬手用折扇撩起马车的帘子,向赵宝珠道:“先进去。”
这一举动让邓云看得眼睛都要嫉妒地变成赤红色。他们府中上下,伺候叶京华十数年的都大有人在,又有谁有这等待遇?
直到马车缓缓走了,都还是一脸酸醋的样子。方勤看他那样儿就皱起了眉,喝道:“干什么贼眉鼠眼的?”
邓云的眼睛生得有些小,做出酸妒的样子五官更显得有些扭曲。被方勤无缘无故地骂了一顿,邓云顿时委屈极了,道:“方勤,你这么说我干什么?”
方勤眉头皱的更紧:“我还没说你呢,刚才在少爷面前做出那副模样干什么?”
邓云更委屈了:“怎得这全府上下就我一个人有心似的?方勤,你就不妒忌吗?往日里少爷进宫去哪一次不是带你,偏生他来了,少爷便谁都看不进眼里了!”
邓云说着,竟然还伤心地抹起眼泪来。方勤见他顶着个大高个儿却做小女儿姿态,抽抽噎噎的样子就膈应得慌。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缓下声音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我伺候少爷这么多年,少爷自知念我们的情分。再说了,少爷的心思……他待你跟待他能是一样的吗?你跟他比什么?”
邓云一听嚎得更伤心了:“我怎么就比不上他了?我不就是长得丑吗?难不成赵宝珠长得好看就比我强?”
方勤:……
此刻,他远远地与李管事生出了几分共鸣。
真是个棒槌!!
另一边,赵宝珠一路忐忑地缩在马车里。他还是第一次坐车,之前他进京时或有好心的商队载他一程,赵宝珠也是和货物或者粮草挤在一起。这正经的马车真是不同凡响,前面的马儿走得极稳,座下的软垫舒适极了,让人一点儿颠簸都感觉不到。
赵宝珠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摸摸身下的软垫,随即又抬头好奇地看车厢上垂下的流苏。
叶京华坐在一旁,见他委委屈屈地靠在车厢一角缩着,也不急着出声。像是看着只认生的猫儿,只等他自己将地方认熟了,再自己出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赵宝珠渐渐放松了,见车离皇宫红墙越来越近,主动凑近了叶京华问道:“少爷,你进宫干什么去?”
叶京华正靠在车厢内假寐,答道:“圣上传我去说话,之后再去拜见宸妃娘娘。”
这时没有旁人,倘若方勤或曹濂在,一定会惊异于叶京华对赵宝珠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于叶京华相交良久,知道他是个话极少的人,何时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坦诚,连去做什么都要一一交代。
然而赵宝珠不知其中关窍,只注意到话里的人。“啊?”赵宝珠本都放松了些,听到这话又紧张起来:“圣上?宸妃娘娘?”
叶京华闻言,缓缓睁开眼,道:“不必怕,随从只能跟到景行门便得停下,你在那儿等我就是。”
赵宝珠一听便放下了心。他着实没有做好面圣的准备。随即他又忽然反应过来,叶京华还未出仕,在皇帝那里得到的却是官员的待遇,可见圣眷之隆。
叶家的马车很快行至西华门,便不能再向前。叶京华与赵宝珠下马车来,便见一个着藏蓝袍子,白面无须的太监站在门口。一见叶京华,他便迎上来,眼尾笑弯了起来:
“叶二公子,你可是让老奴好等啊。”
赵宝珠一下马车,见到眼前分外高大的青瓦红墙,骨子里小农上京的怯意冒出来,立刻成了软脚虾,战战兢兢地跟在叶京华后面。骤然听到那太监似是有责备意思的一番话,立即屏住呼吸,紧张地去看叶京华。
叶京华自是感受到了他鬼鬼祟祟的动作,面上略带了些笑意,向太监道:“烦请夏公公等我。”
说罢,他偏过头,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几块碎银放在赵宝珠手里,温声道:“去,谢过夏公公。”
赵宝珠虽然紧张,却还是机灵的,一听便反应了过来,上前将银子塞进太监手里,口中道:“夏公公久等了,还请公公去买杯茶吃。”
夏内监监品级不低,对这种事是见惯了的,眼力也是极佳,明眼看出叶京华这是在教这身边的小厮做事,目光这才落在赵宝珠身上。这一看,便’喲’了一声,眯着眼在赵宝珠身上看了一圈儿,才抬头对叶京华笑道:
“这全京城的灵秀人物,可见都是在叶二少爷府上啊!”
叶京华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夏内监也不恼,只微微俯身,温声问赵宝珠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珠见他态度蔼然可亲,也略放松了些,唇角略微露出一个笑:“回公公,鄙名宝珠。”
他一笑,唇角边便露出两个小梨涡来。那太监见了,又是’哟哟哟’几声,摇着头道:“这名字取得好,取得好!”他说罢,微笑着拍了拍赵宝珠的手,温声道:“等会儿进去了别怕,就跟在你少爷后头,那景行门儿边上有几个我的徒弟,你就跟他们玩儿去吧。”
赵宝珠虽没完全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乖顺地点头。夏内监笑容祥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京华,眉目间似是极快地滑过了什么,又很快隐去,笑呵呵地转回脸去,继续领着二人往宫里走。
两人跟着夏内监进入宫中,果然在景行门前看到了几个守在门前的青衣小太监。赵宝珠便与他们在一处,看着叶京华往更内宫里去了。
赵宝珠在墙边立了片刻,心头的紧张渐渐散了,有闲暇留心起皇宫的样貌来。这一看不得了,赵宝珠立即被皇宫的宏伟所震慑,只见那红墙碧瓦连绵不绝,巍峨宫殿自天边探出,远远看去宛若立在云端一般。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巍峨的墙,又怎么建得出那么高的楼?
围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见赵宝珠傻了,纷纷嬉笑一阵,心想这次叶二公子带来的人儿倒是有趣。往日里那叶府上下的人*儿,都是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今儿见这个宝珠长得俊俏,穿的衣服也是上好的,确是露出这么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逗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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