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停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喜道:“真的?少爷愿意下场春闱了?”
李管事含笑着点了点头。
赵宝珠的眉毛扬起,大喜过望道:“那太好啦!”他兴奋地两颊红红,一转头就往书房里跑,玥琴都没能跟上。
赵宝珠一头冲进书房,抬头便见叶京华坐在书桌后。听到门口的动静,叶京华抬起头,一见是赵宝珠,眼眸一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宝珠。”
赵宝珠急步跑过去,双手撑在桌面上,抬头看向叶京华:“少爷,你要下场春闱了!”
叶京华垂下眼,见少年一双猫儿眼亮晶晶的,脸颊粉红,圆嘟嘟的好似苹果。他眼看着,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少年的两颊上轻轻捻了捻:
“是啊。”
他只碰了一下便快速地将手收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挑了挑眉:“你读书尚且如此用功,我这个做主子的怎能让你丢脸。”
赵宝珠兴奋地两颊通红,嘴唇颤抖了两下,到了激动处反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最后憋出来一句:“少爷,等你被点了状元,要不要骑雪云去游街?”
雪云就是叶府后院马厩养的那匹通身雪白的高头骏马,赵宝珠自从被它吓得摔到头之后就对这匹俊美的白马心存偏见,害怕它到时候把叶京华也摔下来。
叶京华闻言一怔,接着抬起手,好笑地摸了摸赵宝珠的头,又向下抚到鬓角:“想什么呢,到时自然有宫里的马。”
“啊,是、是了。”赵宝珠点了点头。越想越激动,一激动就开始忧心,从书桌上走开,开始在原地转圈:“不好,少爷的学问无人可及,但是你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闲书,要是生疏了可如何是好?现今离春闱只有十来天了,怎么赶得及——”
叶京华看他像个追尾巴的小狗似的转圈,啼笑皆非地从书桌后走出来,将他拦住:“自己的学问还是半桶水,就担心起我来了?”
赵宝珠这才停止转圈,傻傻抬起头道:“是哦。”叶京华有什么好担心的。虽赵宝珠未曾看过叶京华写的策论,但他学问如此好,父亲是执宰,大姐是宫里的娘娘,还得皇帝赏识——赵宝珠想不出除了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状元。
而他……赵宝珠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再次想起自己丢失的名帖,又想起他也是要考春闱的,顿时一阵头皮发麻。现在看来名帖是找不到了,就看益州学政能不能按时把底帖发到京城来——退一步说,就算是名帖送到了,他下场春闱能否中榜又是另外一说。
他自小读书便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县学只有在农闲的时候能悄悄去偷听几节课,平日里全靠着邻居家读过书的大哥哥讲解,就这么东拉西扯地勉强将乡试考过了。
虽说上京科考的学子都是举人,可举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各个府上的解元,有差一点错失解元的举子,还有他这样吊车尾堪堪考上的。
虽经过叶京华这些时日的教导,赵宝珠觉得自己的学问进步了不少,但一想到春闱,还是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他这三板斧放到全国各地来的举子中间又怎么样。
赵宝珠想着,面上渐渐带上了些忧色。叶京华见了,抬手在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琢磨什么呢?”
赵宝珠抬起头,看见叶京华,忽得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少爷,你的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叶京华垂眼看他:“什么?”
赵宝珠低头将玉佩从怀中掏出来,颇为小心地捧到叶京华面前:“您的玉佩落我这了。”
叶京华看到那玉佩,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短短一瞬,便移开:“这不是我的。”
“啊?”闻言,赵宝珠一愣,接着低头看了看玉佩上的「慧」字,道:“这分明就是少爷的——”
他抬起头去看叶京华,后者却立即将头扭到另一边。赵宝珠愣了愣,从男子微微勾起的唇角上看出一丝揶揄,登时火冒三丈:“少爷!”赵宝珠气的抬手去捶他:“你又骗我!”
叶京华在他的推搡下转过头,含笑地看了赵宝珠一眼,道:“没骗你。玉佩有许多,怎么记得住。你拿去玩儿吧。”
赵宝珠不知自己手里的玉佩是御赐之物,心想叶京华恐怕玉佩确实有许多,一时有些犹犹豫豫。叶京华这时在他耳边说:“昨日的策论,我还未给你讲完。”
赵宝珠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顺手便将玉佩揣在了怀里。
同时,皇宫中。远治帝不知自己赐给叶京华的东西被随手送了人,此时他立于宫内一扇竖窗前,看着空中翩翩落雪自红墙前落下,叹了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四处侍奉的太监都屏息静立,生怕惹怒了皇帝。
这时,钗环互相碰撞的叮当声响起,一道冷若霜雪的女声传来:“既是要赏梅,圣上又何故叹息?”
元治帝回过神,转过头,便见一张绝世美人面正冷冷瞥着自己。
她乌发如瀑,玉面似雪,拥着一张洁白狐裘,唇上点了些微唇脂,竟比其后的红梅还要娇艳。元治的目光软了下来,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抬手搭上女子的肩膀:“爱妃,朕有烦心事啊。”
若是平常的妃子,此时一定会温柔小意地上前安慰。但宸妃自有一番品格。她就这样睁着双冰雪双眸,朱唇张合间吐出两个字:
“何事?”
若不是御书房的太监宫女们修养够高,定有人会笑出声。元治帝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故意道:“爱妃也不问问是否是朝堂之事,就要问?”
宸妃闻言,轻蹙了蹙精致的眉尖:“那便容臣妾先行告退,话毕便转过身,玫红的裙尾在青石砖上拖曳出一道艳丽的弧度。
“诶、诶诶——”元治帝赶忙伸手拉住她:“爱妃,朕是说笑的。你怎么当真了呢?”
宸妃顿住脚步,缓缓偏过头来,露出小半张雪白的面孔:“皇上说的,臣妾自然当真。”
元治帝见状,幽幽叹出一口气。他年轻时也是个威仪非常的皇帝,但年纪上来了,还真就稀罕叶家人身上这股如云如雾般的清高劲儿。宸妃一个,叶京华也算一个,
元治帝将女子拉过来半搂住,叹息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小弟。朕看他是诚心跟朕做对。”
宸妃闻言,微微偏过头:“卿儿是最乖巧不过的。”
元治帝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罢了。与你也说不通。”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雪地中孤零零的一株红梅,低声道:“常家的嫡孙明日抵京,这次又算那小子逃过一遭,三年之后再来算总账。”
“三年?”宸妃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蹙眉道:“三年……那卿儿要何时娶亲?他可是已及冠了。”
元治帝闻言,心中想起上次夏内监口中之事,垂眼看着宸妃白皙的侧脸,心想待事情败露,他又要吃好一顿闭门羹。
就在这时,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夏内监走进御书房内,见元治帝与宸妃在一处,俯身敛目道:“老奴见过陛下,见过宸妃娘娘。”
宸妃微微点了点头。元治帝抬手将他叫起来,道:“有什么事,说罢。”
夏内监看了一眼宸妃,埋下头去,拱手道:“恭喜陛下,恭喜宸妃娘娘。叶家二少爷的名帖,方才递到学政司了。”
“啊。”他话音一落,宸妃美丽的面上立即浮现出惊喜的笑容,扭头对元治帝道:“陛下,卿儿果然是懂事的。”
然而元治帝却神情复杂,忍着才没黑了脸。他顿了顿,偏过头轻声对宸妃道:“爱妃,你先去西雨亭等着。”
宸妃见元治帝脸色不对,疑惑地拧了拧眉,却还是顺从地低下头,屈膝行礼:“臣妾告退。”
一直目送着宸妃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后,元治帝才回过头,冷着脸道:“怎么回事?他要干什么?真要跟朕对着干?”
夏内监一听便知道元治帝是动了点儿真怒了,立即跪了下来,道:“陛下请息怒。叶二少爷虽是行为无常了些,但他的名帖是实打实地递到了学政司,今年是必定要下场,这也是好事啊!”
元治帝闻言沉默了片刻,眉目渐渐舒展,道:“也是。”叶京华下场,他还是高兴的。元治帝负手在原地转了两圈,面上渐渐浮出点笑意,却还是皱着眉,骂了一声:“臭小子。真是知道给朕出难题。”
夏内监见他神情好了,哧溜一下从地上拍起来,陪笑道:“年轻孩子们没个定性,可不就仰仗圣上裁决吗?”
元治帝琢磨了片刻,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内监:“你说,他怎得就想考了?”
元治帝本想着会不会是叶京华故意要跟常氏嫡孙争意气。但这个猜想很快被他自己否决,叶京华不是那样的性子。
夏内监闻言,向左右看了看,凑上来轻声道:“听说……是他身边的那人劝了的缘故。”
元治帝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个年纪男子忽然改变,多半是为了意中人。元治帝笑了一声,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融化的雪,低声道:“倒是个明事理的。”
夏内监在一旁附和道:“老奴全部打听过了,阖府上下都说是个乖巧的孩子。”
元治帝点了点头。虽算不得正经姻缘,但叶京华身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近身的。若是个巧言令色,不明事理的,他还得找个法子除掉,到时候避不了要伤了君臣情分,还是免了这个麻烦最好。
只是剩下的事就有够头疼了。
元治帝抬手一抚额头,扭头朝夏内监道:“派人去叶府传口谕,叫他要考便好好考。若不得状元,以后就不用再来见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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