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算是显在众人眼里了。
有心人想到前几天眼见着赵宝珠领了许多赏赐自宫中回府,心中登时什么都明了了——这计策,多半是赵宝珠献给皇帝的!
众官的目光登时’唰’地一下盯住了赵宝珠。恨不得生生在赵宝珠白皙的面皮上戳出一个洞来。
家里有子侄在国子监读书的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若有机会能从国子监直接入仕,还是吏部这样的天官衙门,于他们是有好处的。然而于其余的官员而言,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让国子监的监生入衙门做事,也亏他想的出来!众人愤愤想着,那些个愣头青知道些什么?就要做官了?
这是朝廷上从未有过的新鲜事,因此众官就算有心反驳,却一时找不出话来。
见赵宝珠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就那么清凌凌地站在那儿,不少人妒忌得眼底发红。
这下可算是让他立了头功!
这几日,满朝的眼睛都盯在税律改革上头,没成想忽然杀出来了个赵宝珠。在吏部搞出了这样的大事来!所谓枪打出头鸟,这时候赵宝珠站出来,众官一下子想起来他前番种种作为,先是一入吏部就斗倒了曹尚书,后又有王致远行刺之事全了他正直清高的名声,这会儿又搞出什么吏事生——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安生的主!
他们原以为赵宝珠此人会随着太子归京而渐渐被人遗忘——如今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好、好——”
见他二话不说地干脆应下,元治帝扬声大笑,还顾左右道:“朝廷还是要多些像赵卿这般的年轻后生才是,若都是些浑水摸鱼的老货,没有新鲜主意,朕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在场百官的脸色便已经不好看了,偏生他还接着道:“朕赐赵卿「不移」二字,正好让监生们也学学他的傲骨,去去身上的轻浮之气!”
派差便罢了,竟还赐了字!
这下,众人眼红得手都在发抖,连朝板都快拿不住了!
赵宝珠倒是不自觉已成了众矢之的,正兀自被元治帝夸得脸红:“微臣当不得陛下如此谬赞,臣惶恐。”
元治帝笑呵呵得:“当得,当得。”
眼见着皇帝龙心大悦,众官也不敢在此时触怒天颜,心知大势已去,便只能用好话恭维着元治帝,一时间竟然是满堂君臣相和的场面。
元治帝心满意足地下了朝,待他明黄的衣角消失在屏风后,堂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平日里百官散朝,关系好的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今日却一时没人动,也没人说话,目光都隐约落在赵宝珠身上。
赵宝珠抬起头,忽而感到众官的目光,蓦地一怔,这才察觉堂中气氛之古怪。
那些目光,绝说不上是友善。赵宝珠感到四周隐晦的恶意如同凌厉的针尖扎在他身上,抬起眼、微微蹙起眉。
这时,前头户部的队列中走出一人。
叶京华走过来,站到赵宝珠身边,身姿长身玉立,隐隐挡住半数目光:“宝珠。”
赵宝珠看见他,眉头骤然一松,顾忌着旁人在场,小声道:“叶大人——”
见叶京华站过来,俨然是一幅要给赵宝珠撑腰的样子,在场有半数人悻悻收回了目光,却还剩半数,依旧在往这边悄。
就在这时,着一品流云紫袍的叶执伦自旁走过,广袖翻涌,忽而在两人身边一停。
正当二人怔愣之时,叶执伦微微偏过脸,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两人:“还不走?”
他淡淡扔下三个字,遂抬脚就走。
赵宝珠与叶京华齐齐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赶忙跟上。
一朝宰辅,自然是无人敢拦,亦无人敢同列。
有叶执伦在前开路,众人纷纷讷讷让行,满堂百官朝两边儿分开,硬生生为叶家三人让出一条道路来。叶京华与赵宝珠,一路出了大殿,朝宫外走去。
赵宝珠总共都未跟这位宰辅大人说过两句话,缩头缩脑地跟在后头,亲眼见着百官在离叶执伦还有几个身位的时候就避让开来,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待出了殿门,前方更是空无一人,惊诧地微微张开嘴。
这就是当朝宰辅的威仪。
赵宝珠陡然被震慑住,有些激动地红了脸。同时也回过味来,看出是叶宰相是在帮他,有些欣喜地看向叶京华。
“少爷,”走到宫门外,赵宝珠小声道:“大人这是不是在帮我们呢?”
叶京华行在他身侧,闻言偏过脸,微微点了点头。
赵宝珠登时眼眸一亮,高兴起来。他知道叶执伦对他和叶京华的事大约是不赞同的,平日里他在叶府上,都是见的叶夫人,却基本从未见过叶执伦的面。赵宝珠也心知肚明,觉得叶执伦大约不愿意见他的,但又不想得罪夫人,便干脆避嫌起来。不过叶执伦不喜欢他,似乎也没多喜欢叶京华,赵宝珠在叶府待的时日不短,却从未见过叶京华什么时候去给父亲请过安。
他们便保持着这种默契,互相之间并不打扰。可今日叶执伦忽然站出来,倒让赵宝珠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纵是不喜欢他,却还肯为小辈解围:
“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过大人才是。”赵宝珠小声对叶京华道。
叶京华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敛着眼没说话。
见状,赵宝珠伸手拽了拽叶京华的衣袖:“少爷,你听到了没有?”
叶京华这才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出了第一道宫门,人就更少了,偶有伺候的宫人太监,看到了叶执伦也跪行避让。赵宝珠和叶京华小声说着体己话,刻意放缓了脚步,在叶执伦后头越缀越远。
“方才在朝上,似是有些古怪。”赵宝珠不是蠢人,此刻也回过了味来:“是不是我太出风头了?”
他满心只想着把事情办好,没顾得上旁人,如今想来,元治帝当着百官的面将他一顿猛夸,可不是引人红眼吗?
叶京华听了这话,倒是说:“小人岂不多烦,不用放在心上。”
可说了这话,他却低下头。赵宝珠看了几眼,觉得他面上似有些许郁色,便问:“少爷,你怎么了?”
叶京华垂下眼,侧脸玉白,长眉微蹙,有些郁郁的样子。赵宝珠哪能见他这般模样,不禁靠得近了些,小声道:
“少爷,你不开心?”
叶京华沉默片刻,遂偏过头,将赵宝珠垂在身边的手牵了起来:“原本,我是打算亲自为你加冠起字的。”
叶京华有些郁闷。他的算盘打得很好,赵宝珠翻过年也才十八,离及冠也还有两年呢,他可细细筹划,择一寓意好又中听的字号赐与宝珠,加冠时要用的君子玉他都早早吩咐下去派人寻摸了。只是没料到元治帝会率先赐了字,叶京华被人捷足登先,非常不爽,可对方是皇帝,他也无可奈何。
赵宝珠闻言,先是一愣,遂见叶京华真心郁闷的模样,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少爷也太小气了,不过是取个字罢了。”
叶京华听他这么说,眉头一蹙,抓着赵宝珠的手略微靠过去,就想和他理论。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前头的叶执伦忽然就停了下来:
“宫闱之内,交头接耳,像什么样子。”
冷淡而威严的声音传来,赵宝珠一抬头,便见叶执伦正微蹙着眉看向他们,登时双颊爆红,一把甩开了叶京华的手。
叶京华的手被丢开,在空中顿了片刻,而后缓缓回过头,敛下眉目不说话了。
此时,叶执伦已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了。
赵宝珠羞臊极了,深深低着头,竟然被宰相大人听见了!定是他们刚才说话一时忘了情,声音太大了才会被听见。赵宝珠又羞又尴尬,忙往旁边走了几步,和叶京华拉开距离,也不敢说话了,鹌鹑似得盯着脚下的路走。
叶京华见他羞恼,也没凑上来,两人便这般默默地跟在叶执伦身后一路走出了门外。
到了南华门外,三人停下脚步,便见叶府的马车正泊在门口。却不是叶京华坐惯了的那辆,站在旁边儿的是个脸生的小厮。赵宝珠看了几眼,恍惚想起来他似乎是叫赵彦,是常跟在叶执伦身边伺候的。那么这架马车应当也是叶执伦常坐的。
赵宝珠不禁驻足,往宫门外望了望,没见着其余的马车。想来叶执伦向来是头一个出来的,众人避其锋芒,都要等他先上了轿,其余家的马车才敢来。
看来他们要等一会儿了。赵宝珠往叶京华身旁站了站,准备与他一起等小叶府和赵府的马车来。
然而就在此时,已经一只脚跨上马车的叶执伦忽然回过头:“杵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们?
闻言,赵宝珠猛得一愣,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马车旁的叶执伦——这、难不成是叶宰相要和他们同乘一辆马车?
叶京华也略略顿了一顿,而后抬脚走了上去,为叶执伦打起马车上的帘子:“请父亲上轿。”
叶执伦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遂上了轿。
叶京华打着帘子,朝还呆立着的赵宝珠使了个眼色。赵宝珠这才一个机灵反应了过来,小跑着上去,也钻进了轿子里。叶京华跟在他后头坐了进去,赵彦在前头驾马,缓缓驶离了南华门外。
叶家父子加上赵宝珠便这么坐在了一辆马车里。赵宝珠跟叶京华挨在一起,坐在一边儿,叶执伦坐在对面。
赵宝珠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双手不自觉抓着膝盖上的衣料。叶京华静静坐在他身侧,也不说话,一时间马车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宰相大人怎么忽然要和他们同轿了?赵宝珠忐忑地想了想,觉得叶执伦多半是在帮他们,未免跟后头的官员碰上,还要将他们一路带回叶府去。赵宝珠心中感激,小心地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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