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笑 -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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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眼底的笑意很淡。
    顿了顿,陆瞳平静答道:“大人说笑,我们身份微贱,见了大人这般的王孙公子、贵客豪门,一时嘴笨口拙,上不得台面。还望大人勿怪。”
    她一口一个“大人”说得讽刺,段小宴也察觉出气氛的微妙,当下坐立不安,装模作样地问那头的阿城道:“那个……药茶包好了没有啊?”
    “好了好了!”阿城边吆喝着,边将两大包药茶顿在桌柜上,抹了把汗:“药茶有点多,耽误两位大人功夫了。”
    “没事没事。”段小宴也抹了把汗,起身拿手扇风,嘴上道:“这天怎么这么热!”
    他踱到桌柜前,付过银子,拎起两大包药材,催促裴云暎道:“大人,这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了,不好耽误陆大夫瞧病。”
    陆瞳站起身:“大人慢走。”不见丝毫挽留之意。
    裴云暎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笑笑,跟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将桌上那杯未喝完的姜蜜水拿起,冲陆瞳晃了晃:“多谢陆大夫的姜蜜水。”
    “下回见。”
    他二人离开了仁心医馆,银筝挪到门口,一直等看不见他们背影时,才拍着心口轻轻松了口气。
    阿城小声嘟囔:“这裴大人脾气这般好,怎么每每瞧着怪瘆人的……”他自语,“一定是因为他那把刀煞气重的缘故……”
    另一头,离开了医馆的段小宴与裴云暎去前头牵马。
    段小宴小声抱怨:“哥,我就说了今日是白跑一趟,陆大夫不可能捡到我的荷包。弄成这副尴尬境地,日后还怎么再见她?”
    裴云暎停下脚步:“谁说不可能了?”
    段小宴一愣:“她在说谎?”
    “看不出来。不过她的话,你信三分就是了,必要关头,三分也不要信。”
    段小宴无言:“哥,我总觉得你对陆大夫有偏见,我之前打听过,陆大夫在西街名声很好,都说她是人美心善的活菩萨,就你防贼一般防着她。一个弱女子,至于吗?”
    “弱女子?”裴云暎哂道:“看清她今日穿的什么了?”
    “穿什么?”段小宴愣了一下:“一件裙子,挺漂亮的,陆大夫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裴云暎看了他一眼。
    段小宴莫名:“我说的不对吗?”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宝香楼,她穿粗布衣。第二次,万恩寺,变成白罗裙,今日她身上衣料,已换了云素纱。”
    “哥你居然记这么清楚。”段小宴不以为然,“很正常嘛,陆大夫是外地人,来到盛京,学着盛京女子打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栀子都有好几件花裙子呢。”
    裴云暎把从医馆里带出来的竹筒递给他,转身去解马绳:“粗布每匹三百文,绢罗每匹五百文,至于云素纱,一匹至少一贯钱。不到半年,陆大夫衣料花用涨了不少。”
    段小宴举着竹筒茫然:“这又能代表什么?”
    裴云暎解开马绳,翻身上马:“这代表,如果陆瞳是和你一道进入的殿前司,那么现在,她已经是你顶头上司了。”
    他“驾”了一声,纵马而去,段小宴在原地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哥你骂我!”
    ……
    仁心医馆。
    直到傍晚,杜长卿才领着夏蓉蓉主仆二人回来。
    今日一番出行,收获不少,杜长卿提回来的土产堆满了小半院子。似是疲累至极,杜长卿话也没与陆瞳多说,招呼阿城回家去了。
    银筝将医馆铺门关好,陆瞳点起灯来,夏蓉蓉让香草过来,递给银筝一个小纸包。
    银筝疑惑:“这是……”
    香草笑道:“是我家小姐和表少爷今日在外买的白玉霜方糕,想着陆大夫爱吃甜的,特意带了一些给陆大夫。”
    银筝同她道了一回谢,提着纸包回到陆瞳屋里,陆瞳刚提着医箱从门外进来。
    “隔壁夏小姐送来的方糕,”银筝道。
    陆瞳:“放桌上吧。”
    银筝把方糕放在桌上,回身将门窗关好,拿剪子剪短灯芯,屋子里明亮起来。
    陆瞳将医箱收好,又弯腰,从床下拎出一个小匣子,接着打开桌屉,从桌屉中拿出一个浅金色的荷包。
    荷包是丝绸缎面做的,上头绣了两只戏水凫鸭,水草萦绕间意趣如生,精致极了。在这荷包的边缘,还藏着一行小字,是人的名字——段小宴。
    这是段小宴的荷包。
    银筝端着油灯走过来,把油灯放在桌上,看着荷包轻声问陆瞳:“姑娘,今日段小公子来医馆,为什么不把荷包还给他呢?”
    那一日范府门口,段小宴走得匆忙,陆瞳和银筝待要离开时,瞧见地面上掉了一只荷包。
    荷包口还是松的,上头绣着段小宴的名字,许是他在茶摊付完茶水钱后没收好,行走时掉了出来。
    陆瞳将荷包捡了回去收好,今日段小宴前来,银筝还以为陆瞳会把荷包还回去,没料到陆瞳什么都没说。
    长夜静谧,陆瞳的指尖摩挲过荷包上名字凸起的刺绣,突然开口:“段小宴为什么会在范府门口?”
    银筝一愣,下意识答道:“……不是办差时路过么?”
    “既是办差时路过,为何穿着常服?茶摊前喝茶一共不过三四人,见过你我后,段小宴离开,那些人也跟着离开了,说明是一起的。”
    “段小宴当时问我为何在此地,我只告诉他替人施针,但裴云暎今日一口道出我替赵氏施针,可见对我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还有你当日叫段小宴名字,他迟迟未应,最后才转过身来,好似不愿被你我发现。这是为何?”
    银筝听得心惊肉跳:“姑娘的意思是……”
    “他在监视我。”
    陆瞳平静道:“我们被盯上了。”
    窗外梅枝隔着纱帘映在花窗上,一幅画便被框在了窗景中。
    银筝嘴唇发白:“可是他们为何要盯着姑娘?”
    陆瞳垂眸:“早在万恩寺时,裴云暎就怀疑到了我身上。一路试探,无非是为柯乘兴之死,只是此案已结,找不到证据,他也只能从我这处下手。”
    银筝闻言,越发紧张:“他们是官家人,咱们斗不过,姑娘现在打算如何?”
    陆瞳拿起桌上荷包,仔细望着那两只戏水凫鸭,微微笑了笑。
    “没事,就让他盯着吧。”
    她伸手打开匣子,把荷包装进去,又弯腰将匣子放回了床底。
    一切杳无痕迹。
    “对我们来说,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她道。
    第六十六章 不甘
    小暑后十五日,盛京迎来大暑。
    这是梁朝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雷雨使得地上湿热之气更重,天气闷得铺上竹簟也觉黏得慌。
    暑湿之气一重,白日里上医馆的人就少了许多。
    杜长卿装了红枣在杂盘,摆在柜前桌上,招呼阿城过来吃。银筝把喝完浆水的竹筒堆在一起,往里盛水时放了夏蓉蓉买的茉莉花,整个铺子里都是芬芳。
    胡员外一大早就来了医馆,叫阿城去给他泡茶喝。
    这个时节没有杨花飞舞,胡员外的鼻窒未犯。加之如今“纤纤”卖得好,杜长卿自己能糊口度日,胡员外也就没有刻意来照拂生意,陆瞳也约有大半月没见着他了。
    今日难得见他又来了医馆。
    杜长卿从茶盘里抓了把红枣给胡员外,靠着桌柜问他:“叔,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胡员外摆了摆手:“不吃,老夫牙疼了快一月了,请陆大夫给我瞧瞧。”
    陆瞳洗净了手,叫胡员外张嘴仔细看过,才道:“虫牙。”
    “那可如何是好?”胡员外追问:“老夫这几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实在煎熬,陆大夫可有办法?”
    “我叫阿城抓点桔梗和薏苡根,胡老先生用水煎服。”陆瞳在桌前坐下,提笔写方子,“细辛、苦参、恶实,并前漱。有杏子的话,食后生嚼一二枚也行。”
    她抬起头,把写好的方子递给阿城:“用上几日,覆盆子点目取虫,不难治。”
    胡员外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边等阿城去抓药边对陆瞳夸赞道:“老夫就说,整个西街,就挑不出第二个陆大夫这般的,又好人物,又好技艺,年纪轻轻,医术了得,比个男子汉还胜百倍。长卿啊,你别天天只顾着风流闲耍,年纪轻轻的,要长进。”
    杜长卿翻了个白眼:“叔,我每日看着医馆,还要如何长进,悬梁刺股?”
    胡员外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悬梁刺股怎么了?你爹在世时,常同我说起你是个聪明的,可惜不爱读书。你但凡把玩耍心思用在读书上,去考个功名有多好?”
    “得了吧,那功名又不是我想考就能考上的,您没见着鲜鱼行的吴秀才,考了那么多年都没中。”杜长卿往嘴里扔了个红枣,“这人啊,各有各的命,什么时候做官,能做多大的官,命里都写着。”
    “我命里写着我就这样了。”杜长卿嚼着红枣,“我得知足。”
    这话气得胡员外胡子都竖了起来:“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陆瞳收起纸笔,问:“吴秀才?是住庙口鲜鱼行的那位么?”
    胡员外奇道:“不错,陆大夫怎么也认识?”
    “之前他请我出诊,去他家中给他母亲治过病。”
    胡员外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有才倒是一直很孝顺,想考个功名教他娘高兴,可惜……哎!”
    陆瞳起身走到里铺,接过阿城手里的茶壶,茶壶里煮了薄荷水,清热解暑,陆瞳斟了一杯递给胡员外,问:“吴秀才考了很多年都不曾中榜……文章很差么?既然很差,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这话一出,胡员外立刻跳起来:“谁说的?吴秀才的文章,那可是一顶一的好!”
    屋里众人都盯着他。
    胡员外接过陆瞳的茶盏,狠狠灌了一口,愤然开口:“那吴秀才可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十三四岁时写的文章就很漂亮了。他资质好,记性也好,不仅是老夫,旁的小友们见了他写的文章,也是心服口服。我们都说他这样的,何愁不挣个状元回来光耀门楣,谁知……哎!”
    他喃喃:“怎么就考不中呢?”
    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杜长卿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我就说嘛,这人,各有各的命,那吴秀才命里就是个白身,年年落榜年年考,瞎折腾什么劲儿。”
    “你懂什么?”胡员外似是十分惋惜吴秀才,闻言大怒:“他这样书史皆通之人,又是这样的文章,考不中才是稀奇哩!许是这几年官星未至,今年保不齐就好了,回头让他去庙里给文曲星上两柱香。”
    杜长卿嗤笑:“给文曲星上两柱香……你不如让他给主考官送两叠银票来得有用。”
    此话一出,周围一静。
    陆瞳看向杜长卿,胡员外愣了片刻才回神,抖着手指向杜长卿:“你说什么?”
    “哎,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听别人说的。”杜长卿凑近,压低了声音,“原先我有个朋友,他表哥一字不通,比我还废物,后来居然秋闱中了榜。后来他自己喝醉了酒说漏了嘴,说是买通了判卷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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