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颜身子紧绷,望着屋门的目光难掩阴冷。
表姐的话又回响在她耳边——
“中毒之人腹中胎相安稳,待满十月,诞下一名死胎,产妇却平安无事。”
‘小儿愁’是要在产妇腹内无声无息地产生作用,待到十月一满,腹中婴孩再无生机。但十月未满就产下的小儿,究竟能不能活,表姐也不甚清楚。毕竟这禁药明面上已失传多年,而近年来用过的人,还从未被人发现。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便罢了,更重要的是,陆瞳既已发现‘小儿愁’的真相,一旦此事真相大白,毒害王府子嗣的罪名一旦安排在她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孟惜颜咬了咬唇,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今日文郡王在鸣林苑中,帝王赐宴结束已是夜晚。就算府上消息传去再赶回,也得再等一阵子。必须赶在文郡王回来之前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那个医女身上去。
文郡王一向对她千依百顺,只要除去所有的证据,在裴云姝和她孟惜颜之间,文郡王总是绝无理由地偏向自己。
只要除去所有的人证就行了。那个医女也是活该,谁叫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还一门心思帮裴云姝,是她辨不清情势,自己找死!
孟惜颜面无表情地抬头,对身后婆子家丁招了招手。
“王妃被歹人挟持,给我把门砸开!”
家丁婆子得令,一拥而上,只听“砰”的一声,雕花的黄木门一下子被人从外撞开,一众婆子冲了进来。
屋里,陆瞳皱了皱眉。
郡王府中果然不太平,如果说之前只是猜疑,那此刻孟惜颜此地无银的举动,几乎可以让陆瞳心中确定,裴云姝的‘小儿愁’,与郡王府的这位侧妃脱不了干系。
芳姿和琼影拦在裴云姝跟前,裴云姝此刻已破血,正是痛苦不堪,只吃力地微微抬头,怒道:“孟惜颜,你想做什么!”
孟惜颜站在门口,屋门被撞开,一隙光从她身后投来,却让女子陷入更深的阴晦,连带着娇艳的五官也显出几分阴沉。
而她的声音却是柔柔的,带着一种格外违和的关切。
“王妃,刚刚近街旁的药铺掌柜的令人来说,这位陆大夫身边的丫鬟去药铺里抓了催产的福胎饮,掌柜的担心出了差错,特意差人来告知。妹妹得知此事,立刻赶了过来。”
她看向陆瞳,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郡王的子嗣!”
“我没有谋害贵府子嗣,”陆瞳并不打算独自承担孟惜颜的怒火,“催产药是王妃自己的主意。”
裴云姝满面是汗,扶着肚子,在芳姿的搀扶下怒视着孟惜颜,“是我的主意。孟惜颜,我腹中胎象不稳,有中毒之迹,所以请陆大夫替我催产,以保全婴孩,你滚出去——”
孟惜颜眸中阴鸷一闪,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王妃真会说笑,医官院的医官隔三差五地上门,从未查出王妃中毒,怎么一个小医馆的医女还诊出了王妃婴胎有毒?”
她抬眸看向陆瞳,语气森然:“我看,是这个女人妖言惑众吧!”
毫无证据的指控,明明白白的嫁祸,如果不是这位侧妃张狂到过于愚蠢,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打算杀人灭口。
对一个死人,自然不必留什么余地。
耳边传来一声呻吟,陆瞳低眸,裴云姝身下的润湿越来越大,方才孟惜颜带人撞门而入,教裴云姝越发紧张,已破了血,情势只会越发危急。
她倒是会挑时候。
孟惜颜也瞧见了裴云姝神色间痛苦,不由心中一喜。
女子生产本就九死一生,今日陆瞳是必死无疑,但若惊忧之下裴云姝难产,一尸两命,岂不是正合她意?至于这罪名……
她目光转向榻前护着裴云姝的两个丫鬟身上,这两个丫鬟不知裴云姝从哪里找来的,对她忠心得要命,孟惜颜三番几次收买都不成,既然如此……就让这二人成为替罪羔羊好了,也算全了她们主仆三人缘分。
孟惜颜一指陆瞳:“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裴云姝惊骇莫名:“孟惜颜,你大胆!”
孟惜颜蹙着眉:“王妃受这女人蛊惑,此刻神志不清,还有这两个人——”她看向芳姿和琼影,嘴角笑容诡异,“身为王妃贴身侍女,却与外人勾结里应外合谋害王妃,把她们一起抓起来,待郡王回来定夺!”
身后的家丁们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冲进来,就要抓住陆瞳。
琼影和芳姿见状一脚踢飞面前一个婆子,拔出腰间匕首,挡在裴云姝榻前。
竟然有武功?
陆瞳神色动了动。
看来文郡王妃也并非全无后手。
门口的孟惜颜见状,脸色一沉。难怪这两个丫鬟对裴云姝总是寸步不离,原来是有依仗。这些普通的家丁婆子是靠不住的,孟惜颜喝道:“卢汉——”
伴随着她这声高喝,院落中猛地响起齐刷刷的脚步声,一众佩剑护卫赶到门前,那是王府的护卫。
孟惜颜后退一步,指着屋中几人厉声道:“拿下他们!”
“是!”
青衣护卫如狼群,凶狠扑向猎物羊群,孟惜颜冷冷一笑。
文郡王宠爱她,便将王府护卫任她调遣。这些护卫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就算裴云姝的两个婢子身手再好,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那屋里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
屋中,护卫们凶神恶煞地扑来,芳姿和琼影一面要分心护着榻上的裴云姝,一面要护着陆瞳,还得应付这些护卫,一时有些难缠。
一个身形壮实的护卫的避开芳姿匕首,猛地抓住银筝手臂往外拖,银筝哪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惊叫一声。
陆瞳一转身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一把抓起小几上花瓶,朝那护卫脑袋上猛地抡去。
“砰——”
护卫身子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
银筝惊魂未定地望着她,屋中其他人见状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下手竟是毫不迟疑的果断。
细白瓷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夹杂着艳色的血。陆瞳快步上前,一把拂下榻上的罗帐。
月色云罗帐像一片淡色弯月,又如云纱,轻轻柔柔自头顶飘落下来,将帐外和帐里隔开成两个世界。
一同飘出来的还有她冷静的声音。
“保护我。”
芳姿和琼影骤然回神,如今已到图穷匕见的生死关头,她们二人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陆瞳顺利替王妃接生。
帐中传来女子低吟,孟惜颜脸色更加阴沉,那医女比她出乎她意料的难缠。她蓦地眯眼,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拿下她们,生死勿论——”
刹那间,屋中护卫再无顾忌,拔剑朝屋中几人扑来。陆瞳被云罗帐挡着,神情不变,仿佛没听见外头缠斗之声,冷静地帮裴云姝指点呼吸。
“噗嗤”一声,一道冷光从侧面直刺而来,擦着陆瞳面颊而过。下一刻又被琼影的匕首挡了回去。
“陆大夫,你受伤了……”裴云姝望着陆瞳脸上的血痕,气喘吁吁地开口。
“不用管,我没事。”陆瞳按住她,语气平淡。
外头的缠斗声越发激烈,芳姿和琼影因要顾及身后的裴云姝几人,难免分心,孟惜颜目光闪了闪,高声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谋害王妃!”
“卢汉,杀了他们——”
护卫头领闻言,突然抛下面前的芳姿,手中长剑一转,蓦地朝陆瞳背后刺去,电光石火间,银白剑尖冲着陆瞳的后心而去!
“砰——”的一声。
有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
一道寒光破空而至,气势汹汹直穿过人群,狠狠穿破护卫的头颅。
温热的血一簇喷溅在月色纱帐上,红红白白洒下一片斑驳。
箭矢落地,一同倒地的,还有护卫和他手中的剑。
屋中缠斗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死一般的寂静里,陆瞳听到孟惜颜开口,嗓音像是在发颤。
她说:“裴、裴云暎……你怎么来了?”
裴云暎?陆瞳微微一怔。
裴云姝也听到外头动静,面露惊喜:“阿暎来了?”
陆瞳无暇分心,只听得到有脚步声自外头一步步响起,似乎有人进了屋,走到了裴云姝榻前。
纱帐将里外一分为二,如被澄澄月色分开的白昼与黑夜两个世界。然而刚刚芳姿与护卫缠斗之时,剑锋划破纱帐,月色便有了缝隙。
透过被划破的缝隙,陆瞳往外看了一眼。
一道绯色身影挡在榻前。
满地狼藉里,他背对着陆瞳,看不到神情,只看得见腰间全然出鞘的银刀。
陆瞳曾见过裴云暎拔刀,但似乎每一次都只是半出鞘便收回,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这雪亮银刀全然出鞘的模样,刀刃锋锐悍然,好似面前人褪去那张亲切面具,露出面具下乖戾与狠绝。
再不掩饰腾腾杀气。
他微微侧首,浑身散发冷意,声音却温和带着安抚,对陆瞳道。
“继续。”
第九十一章 信任
陆瞳低头,不再关注外头的动静,只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
门口,孟惜颜望向站在榻前的人,面色难掩震惊。
裴云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今日陛下赐宴鸣林苑,裴云暎与文郡王一道进宫,宴席结束须得夜晚。就算裴云暎的人暗中报信,裴云暎得了消息赶至,文郡王呢?他为何不在?
似乎想到什么,孟惜颜美丽的脸因恐惧而显出一丝扭曲。
裴云暎是为她姐姐而来,文郡王不在,眼下王府中,谁能保得了她?
孟惜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害怕裴云暎。
文郡王妃裴云姝看似清高冷漠,实则软弱可欺,宅心仁厚的下场就是总被这府中人人怠慢哄骗,但裴云姝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性情却全然不同。
此人姿容俊美,性情又风趣爱笑,年纪轻轻圣眷正浓,还有一个昭宁公父亲。这般的乌衣子弟,身上没有豪贵之家浪荡子的半分骄矜。哪怕是对婢子下人,都含笑有礼。每次他来府中,总是惹得府中年轻婢女芳心乱动,就连孟惜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倘若裴云暎蓄意撩拨勾引,她也未必抵挡得住。
不过她不敢。
孟惜颜还记得身为少府监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沉着脸嘱咐自己不要与裴云姝相争的画面,他说起裴云暎的阴沉狠辣,说起朝中与他作对之人总是莫名其妙出事,说起这位昭宁公世子杀人时,尸体流过的血能将一整条小河沟染红。
他说:“你一向争强,从前郡王护着你也就罢了,但现在裴云暎回京。他是个疯子,莫要得罪他,否则,他谁都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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