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瞳看一眼地上被制伏的凶手,道:“进来说话。”
医馆门被关上,黑衣人被男子拖到了小院中。
银筝满脸狐疑,正欲开口,就见陆瞳从袖中摸出个小瓶,走到对方身前,弯腰捏住对方下巴,将瓶中物硬生生全灌了进去。
这动作看得那侍卫男子一怔,银筝也呆了呆。
末了,陆瞳收回手,随手将空瓶扔进院中竹篓中。
银筝咽了口唾沫,看着地上人,小声问陆瞳:“姑娘,这是要杀了他吗?”
身侧的侍卫闻言,震惊地看了银筝一眼。
陆瞳道:“只是一点软筋散,怕他自戕而已。”
银筝点了点头,一抬眼瞧见侍卫男子古怪的目光,适才察觉自己失言,忙生硬补充道:“我刚才是说笑的,咱们是医馆治病救人,怎么可能杀人……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瞳低头瞧去。
黑黢黢的院子里,行凶者也是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是个陌生面孔,瞪着陆瞳的眼睛面露凶光,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用来袭击陆瞳的刀掉在地上,陆瞳走过去,将那把刀拾起来,伸指慢慢抚过刀背,语气平静。
“他是来杀我的。”
“私闯民宅,试图行凶……盛京天子脚下,竟出如此贼子狂徒,”她想了想,目光一亮,“啊,望春山那具尸体的凶手到现在也没找到,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旁边侍卫欲言又止。
倒是黑衣人冷笑道:“少他娘废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陆瞳莞尔,轻轻摇了摇头,“私自用刑的事,我们医馆做不出来。危险之人,当然要交由官府处理。”
她把刀收好:“报官吧,银筝。”
……
郡王府院里静悄悄的。
洗儿会已结束,宾客散去,盛宴后的冷清反比平日更添几分萧索。裴云姝坐在屋里,给宝珠掖好小被子,正待让奶娘将小姑娘抱去睡觉,就见芳姿撩开门帘,轻声道:“夫人,世子到了。”
裴云姝抬头一看,裴云暎跟在芳姿身后走了进来。
他当是从外面回来,衣袍带着秋夜满身寒气,放下刀走到裴云姝面前,往宝珠面前一看。
宝珠缩在奶娘怀中睡得香甜,才满月的小姑娘,除了吃就是睡,看着也让人唇角上扬。
裴云暎压低声音:“睡了?”
裴云姝招了招手,示意奶娘将宝珠带进屋里。适才看向裴云暎,摇头:“怎么突然来了?”
裴云暎叹了口气,走到小几前坐下,边倒茶边道:“外甥女的满月酒,我这个舅舅当然不能缺席,只是路上耽误了。”
裴云姝望着眼前人,欲言又止。
今日洗儿会,昭宁公裴棣也来了,她不知裴云暎是否因此不来,他从来不耐烦见到裴家那些人。
裴云暎笑问:“怎么?”
裴云姝撇开心中思绪,故作埋怨道:“今日洗儿会上,不少夫人暗暗同我打听你。我猜真心瞧宝珠的人少,瞧你的人倒多。可惜你不在。对了……”倏尔想到了什么,裴云姝低声问:“我之前听郡王说,太后娘娘有意为你指婚,可有眉目?”
裴云暎低头喝茶,笑道:“哪来捕风捉影的事。”
“太后她老人家要真有这个心思也好,你如今也不小了,是该操心操心这些事。”
他却不甚在意:“你急什么。”
“当然着急!”裴云姝横他一眼,“我今日同陆大夫闲谈,才得知陆大夫也已有婚约在身。你还比人家长四岁,人家有未婚夫,你有什么?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就你们殿前司那条狗是雌的,还已经有别的狗觊觎了!”
裴云暎啼笑皆非:“怎么拿我跟狗比?”
“狗都比你懂事!”
裴云暎:“……”
裴云姝望着眼前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其实她倒也不是真的替裴云暎亲事发急,裴云暎相貌出色,前途有为,这样的才俊,想要攀亲之人数不胜数。而他如今越得圣宠,站得越高,亲事就越是由不得自己。如今太后有替他指婚的苗头,恐怕再拖几年,就真是再无自己做主的机会了,就如她自己……
她不希望裴云暎走她的老路,更何况,如今的裴云暎像是一把无鞘之刀,过于锋利犹恐自伤,若他有心仪之人,或许做事便会留几分余地,于他自己也好。
裴云姝放缓了语气,“阿暎,你告诉姐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御史中丞府上那位嫡出大姑娘生得国色天香,她娘今日还问我打听起你,我见过那位小姐,天仙似的,真是仪态万端……”
裴云暎掐掐额心,语气无奈:“世上漂亮姑娘这么多,我总不能个个都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裴云姝一副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裴云暎想了想,“聪明的吧。”
“聪明的?”裴云姝眼睛一亮,“集贤殿大学士府上二小姐才华横溢,五岁就会作诗,聪明得很,你看……”
“我又不喜欢作诗。”
瞧出他心不在焉的模样,裴云姝怒了:“你这么晚来这里就是为了气我的?”
“不是啊。”裴云暎正色道,“我是来送礼的,免得宝珠说我小气。”
裴云姝看他空空两手:“礼呢?”
裴云暎正要说话,门外响起侍卫赤箭的声音:“主子,人抓到了。”
裴云姝愣了愣,有些狐疑望向他。
“看,”裴云暎一笑:“礼这不就来了。”
……
盛京坊巷门口的军巡铺屋前,几个铺兵叫住门口挑着担子的老妪,买了几碗香辣灌肺蹲在门口吃得正欢。
已近初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到了夜里铺兵们饿得又快,香辣灌肺辣劲十足,一碗下腹,腹中就腾腾热起来。
申奉应靠着巡铺屋门口的柱子,正把最后一块辣肺夹到嘴里,就见迎面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男人,男人手里押着另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手脚被绑着,被男人半拖半押着往前走,在这二人身后则是个年轻姑娘。这三人从热闹的坊巷间走过,一路吸引无数人目光。眼见着对方是奔巡铺屋来的,申奉应慌忙咽下嘴里辣肺,冷不防被油呛到,一下子咳嗽起来。
铺兵忙去给他取水袋,申奉应一连灌了小半袋,好容易止住喉间辛辣,一抬头,那三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两个男人他都不认识,那走在后头的女子倒是有几分面熟,申奉应还没说话,女子先看着他开口:“申大人。”
她一开口,申奉应一下子想起来了,指着面前人道:“你是那个……山上葱!”
天可怜见,他还记得面前这人。上个月盛京贡举案后,他接到举告说西街一家小医馆杀人埋尸。当时申奉应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从此增添伟绩走上人生巅峰,谁知到了医馆搜查了大半夜,只搜查出半块死猪。
死猪啊,不是死人!
当时申奉应一腔热血便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还不算,也不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他还没弄清楚状况,转头就收到了另一桩举告,望春山上发现了具男尸,男尸身上有殿前司禁卫的荷包。
偏偏当时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就在他跟前。
当时申奉应就觉得自己的仕途应当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那位殿帅大人随他一道去了望春山,面对如此瓜田李下的情状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申奉应试探了几次都摸不清他用意,只得硬着头皮查下去。好在追查下去仅凭一只荷包也无法给殿前司禁卫定罪,此案暂且悬置下来。
等他回了巡铺屋,闻讯赶来的上司将他大骂一番。也是,瞎折腾这么一番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别说升迁,得罪了殿前司,上司不迁怒他才怪。
好容易这些日子申奉应渐渐平复下自己情绪,此刻一看到那个女大夫,满腹委屈又涌了出来。
他清咳一声,拨开众人走到几人跟前:“这是干什么?”
“我是仁心医馆的大夫陆瞳。”女大夫道:“今夜有人闯入我医馆,试图行凶,被人制伏,事关人命,特意将行凶者带到大人跟前。”
申奉应心中一动。
地上人被绳索绑缚着,一身夜行衣,闻言也没反驳,目光恶狠狠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申奉应围着此人走了两圈,狐疑看向陆瞳:“他怎么不动?”
这人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怕此人自戕,我喂了他一点医馆的散药,服下四肢无力,以便大人审问。”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盖因先前的猪头事件,申奉应待陆瞳说的话总存几分谨慎,不敢贸然评断,思忖了一下,招呼铺兵:“把他带进来。”
铺兵们押着地上人进了巡铺屋。
大晚上的,巡铺屋里没几个人,大部分铺兵出去巡逻去了。盛京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太平的,除了偶有火灾,铺兵们也就偶尔抓个小偷。
申奉应进了屋,一回头,看见跟在陆瞳身边的男人。男子身材高大,一身灰色侍卫服,气度不似寻常侍卫,他看了看地上人,又看了看男人,谨慎询问:“就是你将凶手制伏?”
男子点头。
申奉应在屋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转向陆瞳:“你且说说今夜发生何事。”
陆瞳道:“今日医馆关门后,我与婢女回屋休息,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等我起身开门后,此人持刀试图对我行凶,多亏这位壮士挺身而出,替我捉住贼人,救我性命……”
“等等,”申奉应皱起眉,打量那侍卫一眼,“都这么晚了,这位壮士怎么这么巧在这里,还刚好救了你?”
说完,又鄙夷看陆瞳一眼,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凑一起,能是什么正经人?
侍卫闻言,道:“在下殿前司指挥裴大人近卫青枫,今日陆大夫前去文郡王府,医箱遗落府上,王妃令在下送回,刚至医馆,正好见歹徒行凶。”
闻言,申奉应跟屁股着了火般一下子窜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郡、郡王府?陆大夫去郡王府干什么?”
陆瞳温声回答:“郡王妃与民女投缘,特意邀请民女参加小小姐‘洗儿会’。”
申奉应仿佛被雷劈了般。
上回见这医女时,她还和裴云暎针锋相对,一脸敌意,怎么不过月余,就已经成了郡王府的座上宾?
她是怎么攀上郡王府的,比他这个巡铺首领升迁还快?
按下心中酸涩妒意,申奉应走到地上人跟前,抬脚踢了踢,道:“说!你是何人,为什么行刺陆大夫?”
巡铺屋素日里没接过什么大案,申奉应审问的姿态很生疏,看得陆瞳和青枫二人都神情复杂。
身侧铺兵问:“大人,不如交给刑狱司?”
“交什么交,你懂什么!”申奉应嘴上骂道,心中却暗暗忖度,此事怎么看着都没那么简单,陆瞳不过是个普通医女,歹徒上来就杀人,不可能是为财,但要说寻仇,她一个大夫能有什么仇怨。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申奉应对每一桩举告都格外谨慎,生怕自己不小心又成了冤大头。
正沉思着,突然听得门外铺兵们喧哗起来,申奉应不耐烦抬头:“吵什么呢,别打扰我思考。”
下一刻,有人开口:“看来申大人已有了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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