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笑 - 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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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我跟梅二娘带句话。”陆曈说完,附耳在何秀耳边,低声几句。
    女子听完,面露惊愕:“陆医士为何要这么做?”
    陆曈没说话,低头咬了一口馒头。
    馒头又冷又硬,咽下去的时候,嗓子也能觉出其中粗粝。南药房的饭食总是如此,银子全进了朱茂腰包,平人医工在此处,过得不如朱茂的一条狗。
    可人毕竟不是狗。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向面前人。
    “因为我想离开这里。”
    ……
    宫廷内苑这些琐碎事宜,传到三司时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段小宴得知陆曈被罚跪神农祠时,已是深夜。
    卫所里其他人都奉值去了,只有萧逐风在案前翻阅公文。段小宴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没见到裴云暎影子,遂问桌前的萧逐风:“云暎哥怎么不在?”
    “他出城去了。”萧逐风头也不抬,只问:“怎么?”
    踌躇一下,段小宴上前,半个身子趴到桌上,凑近萧逐风压低声音:“我刚路过翰林医官院,听说了一件事,陆大夫,就是仁心医馆坐馆的那位,先前不是去南药房了嘛。也不知在南药房里犯了什么事,被关进神农祠罚跪。”
    萧逐风神情一顿,很快回神,“哦”了一声。
    他一向寡言,段小宴敲敲桌子,“我们不去帮帮她吗?”
    萧逐风抬头,面无表情道:“为何要帮?她是你何人?”
    段小宴一噎。
    要说从前,段小宴还觉得自己与陆曈称得上朋友。但后来望春山荷包陷害一事,已证明这朋友情分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按理说,陆曈进宫如何与他无关。
    不过,每次听到陆曈被人刁难或是情况不妙时,他又会忍不住为陆曈提心吊胆。段小宴自认从前也不是上赶着犯贱的人,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陆曈长得太好,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要不叫青枫传信给云暎哥,他对陆大夫的事一向上心……”段小宴剩下的话在萧逐风谴责的目光下渐渐偃息旗鼓,半晌,小声道:“这也不行吗?”
    “不要做多余的事。”萧逐风警告,“此事与殿前司无关。”
    段小宴不服气,却又不敢反驳。
    萧逐风瞥他一眼,冷冷道:“别让她影响裴云暎。”
    ……
    三司既已得到消息,毗邻南药房的医官院,亦不可能对陆曈此刻情状一无所知。
    房间里,崔岷静静坐着。
    太医局新的医术集方正在重新编纂,身为翰林医官院院使,崔岷负责整部医籍编纂整理。除了对旧方改进调整之外,医书里还要编修加入一些新的药方。
    然而良方难求,一味新的、有效的药方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这两年为了编修新医书,崔岷两鬓白发增了不少,旁人都劝他不必待自己如此苛责,毕竟光是多年前那一本《崔氏药理》,其功德就足以令他享誉百年——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从外面悄然进来个人,走到崔岷身前,低声地禀道:“院使,今日南药房传言,陆医官犯错,被朱大人关进神农祠罚跪三日。”
    崔岷手中狼毫一顿,片刻后,搁下笔,将方才写字的纸提起,放到一边,道:“朱茂还是等不及了。”
    陆曈自进了南药房后,就没了动静。不过,她的消息会总会以各种巧合的方式传到崔岷耳中。
    陆曈去采摘红芳絮了,陆曈去整理毒草了,陆曈被医工刁难了……
    陆曈被罚关神农祠了。
    这自然是朱茂故意为之,这种拙劣的试探,崔岷一向都不予回应。
    即便他清楚,入神农祠意味着朱茂耐心已告罄,迫不及待想要摧折这朵误入荒原的娇花。
    “不必管他。”崔岷道。
    心腹抬头,忍不住问:“小的不明白,院使力排众议,特意点了平人出身的陆医官做红榜头名,待她进宫,却要将她送去南药房,纵是考虑到董家,也不至于如此。”
    特意让陆曈进宫,就是为了折磨?那何必如此麻烦?
    话毕寂然,迟迟无人开口,正在心腹心中忐忑时,屋中响起崔岷平静的声音。
    “你也听过那句话,不是雪中须送炭,聊装风景要诗来。”
    心腹蓦地一震:“院使是想……”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低头,目光久久落在案牍那叠厚厚的纸卷上。
    新医籍还未编纂完,新药方总是不够。能在春试中一口气写出十幅新方子的年轻人,才华不可小觑。
    可有才之人总是恃才放旷,这样不好。
    所以,得让她先受尽折磨,满心绝望,求死无门时,再伸出援手,介时,就能收获对方的感激、敬畏与死心塌地的信任。
    要做雪中送炭之人啊。
    可现在的雪还不够冷。
    “再等等吧。”崔岷阖上眼:“等她主动相求之日。”
    崔岷:要雪中送炭!
    六筒:?你人还怪好的嘞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赏赐
    连着下了两天雨,天终是放晴了。
    御药院里,石菖蒲把发潮的药材搬到太阳下晾晒,自己坐在院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儿。
    御药院的差事比不得医官院忙碌,但也算不得清闲。不过,对于没什么志向,只想糊弄着过日子的人来说,这就是一桩美差了。
    石菖蒲是在二十年前进的御药院,一晃二十年过去,身侧的同僚要么升迁往上爬,要么爬到中途摔死了,唯有他一人稳稳当当,大有不把这医正之位做到天荒地老不罢休的势头。
    上司总是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御药院和医官院一样,只要得了贵人看重,好前程有的是。偏他进宫多年,别说贵人青眼,就连夸赞一句都没有,将“平庸”二字做到了极致,
    每次上司骂他之时,石菖蒲表面唯唯诺诺,一副沉痛自责模样,内心白眼却翻得满天都是。
    他们懂什么?
    这御药院与隔壁医官院,里头人一个赛一个有病。今日我做六瓶药,明日他就做七瓶。今日他为了给贵人琢磨养身方子点灯熬蜡到子时,明日不到丑时我绝不歇下。
    到最后较劲的人身子垮了,年纪轻轻白头发长了一脑门,平白便宜了宫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就为了得贵人一句“看重”。
    嘁。
    石菖蒲嗤之以鼻。
    反正俸银虽不够丰厚,但他本身也花不了几个钱。凡事做到中庸,旁人对他无甚期待,也就不用逼着自己上进。
    过日子嘛,该糊弄糊弄。
    石菖蒲翻了个身,在日头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还没闭上,耳边猛然传来一声:“菖蒲!”
    他一个激灵站起身:“院使大人。”
    来人是御药院院使邱合。
    邱合已年过花甲,跑起来时雪白胡子眉毛一抖一抖的,石菖蒲都怕他那把老骨头跑着跑着就散了,忙起身迎上:“院使大人这是……”
    “一梦丹……”老院使扶着他的胳膊站定,气喘吁吁开口。
    石菖蒲心道,果然,又来了。
    每年的一梦丹做好送去柔妃娘娘那里,毫无疑问不久后就会得到柔妃宫里人一顿臭骂,无非就是药效平平药丸数也不够,御药院一帮废物只是吃饭不知干活迟早全都赶出宫去一类。
    好在这些年里石菖蒲对这些话都听出经验,也糊弄出了办法,不等邱合说话,就立刻展袖低眉自己先忏悔一番。
    “院使大人说得对,今年一梦丹效果不好,全由我之过。”他认错认得格外诚恳:“都是我不好,药理之术平平,辜负柔妃娘娘一片信任。但是这原材料红芳絮本就不多,药性又淡得很快,实在很难想出解决之法。院使放心,接下来下官一定努力钻研,争取在明年找出巩固药效的办法,让柔妃娘娘解决不寐之症,替贵人分忧。”
    邱合:“你……”
    石菖蒲点头:“是是是,是我不好,院使大人该罚俸禄罚,该骂下官骂,下官绝无二话。”
    邱合:“我……”
    石菖蒲:“对对对,院使大人成日为我操心,菖蒲深感惭愧,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御药院上上下下还指望着您呢。”
    老院使一跺脚,怒道:“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石菖蒲立刻闭嘴。
    “柔妃娘娘宫里刚刚来人,说你今年送去的一梦丹药效颇好,特意下赏。”邱合拍拍他的肩,笑容里满是欣慰,“菖蒲啊,往日我还忧你不够上进,没料到不声不响也在暗自努力。上天不会亏待有准备之人,你的时运到了!”
    石菖蒲:“啊?”
    ……
    老院使过来吩咐了几句,便叫石菖蒲一同去领赏。
    直到柔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离开后,石菖蒲仍觉浑浑噩噩,恍惚有几分不真实。
    老天爷,这真是飞来横财,运道砸得人措手不及。不过,对于石菖蒲来说却并非是件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一生也就希望在御药院里糊弄着做一辈子医正,谁知会突然被柔妃娘娘看重,瞧瞧,周围同僚们瞧他的目光都立刻不对劲起来,不会真以为他大半夜偷偷起来研制新药吧?
    二十年努力功亏一篑,石菖蒲心在滴血。
    到底是哪个混蛋要害他!
    邱合转过身,用过去多年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对他道:“不过菖蒲,你究竟是改了哪一道制药的方子,才让今年的一梦丹药效大增。柔妃娘娘可不是容易讨好之人啊。”
    改方子?
    石菖蒲惶然回答:“回院使大人,下官知见浅陋,医学浅薄,怎敢贸然篡改药方。今年一梦丹所用药方,还是如之前一样。制药工艺也并无任何不同。”
    这话倒没有说谎,毕竟一个成日能糊弄就糊弄之人,怎么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邱合眉头一皱:“果真?”
    “千真万确!”
    这就奇了,柔妃娘娘特意遣人赏赐,一梦丹的功效不可能有假。而御药院中,所有一梦丹都由石菖蒲亲手所制,不曾假手于人。倘若没改方子,制药工艺也同从前一样,为何效用却不同?
    老院使沉吟一阵,道:“你带我去药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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