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卫矜骄,金鞭拂柳,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被林间日光浸过,显出一种宝石般的瑰丽色彩。青年漠然催马、英姿勃勃的模样,直让人心跳都快了几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前面的女医官们便发出方才如林丹青一般的赞叹声。
林丹青撇了撇嘴:“诺,最俊的这个来了。”
陆曈定了定神。
裴云暎实在生了一张好皮囊。
她其实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很多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被这人惊艳,倒也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对方包裹在或温煦或冷漠外表下,那种肆意的、无所顾忌的生命力。
令人羡慕。
身侧林丹青在感叹:“有如此皮囊,何必有如此身手,有如此身手,何必有如此皮囊……真是人间尤物啊。”
陆曈听得有些好笑,正想说话,目光却在触及龙武军后的一人时骤然顿住。
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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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遇刺
围场入口的长棚里,陆曈看着骑队里的戚玉台,神色冷沉下来。
戚玉台也来了。
他骑在一头高骏红马之上,一身蹙金宝蓝骑服,温和恬然,正微笑着与相熟的别家少爷说笑,瞧上去很有些风流。
陆曈心中冷笑。
戚玉台有癫疾发作的风险,素日应当避免过于刺激的行为,围猎场这样的地方本该敬而远之,却偏偏主动前来。
真是不知死活。
她握紧医箱带子。
山林树石茂密,这样的地方出点意外也是寻常,出来前她在医箱里装了许多毒罐,若是能在此地杀死他……
她心念微动,视线落在前方时又忍不住皱眉。
不行,人太多了。
戚玉台身侧还跟着好几个红衣侍卫,将他保护得很紧。若一个还好,这么多人,应当很难引开。
只能放弃。
身侧林丹青撇了撇嘴:“怎么又把那条疯狗带来了?”
陆曈:“疯狗?”
“诺。”林丹青朝前努努嘴,“你看。”
陆曈凝目看去。
戚玉台马匹后方,果然跟着条灰色猎犬。猎犬体型高大,比平日街上看家护院的家犬大上许多,皮毛养得油亮,一双眼睛泛着血色,若不是颈上戴的那只金项圈,简直似只凶残饿狼,瞧着就让人肉跳神惊。
“那是戚玉台的爱犬。”林丹青道:“带来助猎的。”
陆曈了然。
围场上常有贵门子弟带上猎鹰、猎犬类助猎。
“戚玉台可宝贝这狗了,听说每日要吃新鲜牛脊肉,一大盆新鲜牛乳,时鲜水果,还有燕窝点心、听说连住的窝棚都镶着宝石,有专人伺候……”
林丹青语气不忿,“你看它脖子上戴的那个金项圈,我都没戴过成色那般足的,这世道真是人不如狗呐。”
陆曈问:“为何说是疯狗?”
“那狗四处乱咬人,不是疯狗是什么?”
林丹青哼道:“戚家人有时会牵狗出门,疯狗太壮,有时下人牵不住,难免伤人。先前有个小姑娘被这狗吃了半张脸,她娘哭求无门,写了冤单缝在背上,抱着孩子上门去哭——”
陆曈听得怔住:“最后如何?”
“最后?”林丹青讥讽一笑,“只哭了一日便罢了,说太师府给小姑娘赔了一大笔银子,担负她至出嫁时的银钱,外头还传言太师府厚道,那家人也千恩万谢,殊不知那般伤势,怎么可能活到出嫁?”
话一说完,二人俱是沉默。
又过了一阵,林丹青才开口,语气和缓了些:“你别担心,那狗有人牵着,又是猎场,倒是不用怕咬人。想来戚公子也是怕自己围猎一圈空手而归,找条狗过来填脸面罢了。”
陆曈抬头望过去,灰犬随着戚玉台的马往前去了,被后头龙武卫挡住,渐渐看不见。
她收回视线,很轻地“嗯”了一声。
龙武卫和围猎的王孙公子既已到位,围猎很快就要开始。
陆曈站在医官院的营帐中,看着仪官站于猎场高台,吹响号角。
山林空旷,号角悠长的声音回荡过去,惊飞无数雀鸟。
太子元贞驱马至猎场最前方,亲从官呈上一把镶金弓箭,元贞持箭弯弓,对准猎场前方的红绸猛地一射——
围猎开始!
太子先行,身后诸班卫随驾,朝着山林奔去。接着是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再然后是宁王、诸位公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
围猎通往山林的初道并不宽敞,一队一队以此列行,然而那前方却有两队似是撞在一起,互不退让,很有几分狭路相逢之状。
陆曈看着与裴云暎同时停在林道口的人,问林丹青:“那人是谁?”
林丹青看了一眼:“枢密院指挥使严胥严大人。”
严胥?
陆曈心中微动。
那不是裴云暎的死对头么?
林荫树下,年轻人勒马,看向挡住自己去路的男子。
“严大人,”他微笑,“道窄,当心路滑。”
马上男子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墨灰色骑服,身材干瘦。模样生得很是平庸,唯有一双眼睛精明睿智,正神色阴晦地盯着他。
这是枢密院指挥使严胥。
枢密院与殿前司不对付朝中人尽皆知,而严胥与裴云暎间又有经年旧怨,彼此视对方为眼中钉、骨中刺。但凡同场出现,总要使两句绊子。
今日也不例外。
严胥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开口:“裴大人跟三殿下跟得很紧,倒肖似戚家那条助猎的猎犬。”
他身侧跟着的枢密院骑卫闻言,顿时哄然大笑。
山上围猎,禁军班卫不同那些贵族子弟,需随诸位皇子护驾。他并未跟着太子,而是跟着三皇子。
而严胥如今与太子走得很近。
裴云暎眉眼含笑,仿佛没听见对方话中讽刺:“上山前陛下特意嘱咐护卫三殿下安平,正如严大人护卫太子殿下安平。他二人兄爱而友,弟敬而顺,你我都是为陛下分忧,若说助猎,严大人也不遑多让。”
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
严胥盯着他,冷笑道:“殿帅年轻,不知有没有听过一首老歌。”
裴云暎淡淡看着他。
男人压低声音:“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青年眸色微动。
这首歌的下一句是:况以天下之广,而不相容也……
严胥瞧他一眼脸色,满意一笑,一催马,带着枢密院诸骑奔入山林。
陆曈注视着林道那头风波,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殿前司诸骑的脸色看来,严胥似乎说了什么令裴云暎不愉快的话。
直到裴云暎也带着诸骑卫奔进山林,再也瞧不见他的影子,陆曈才收回视线。
她想起那个传言。
进医官院前,苗良方将自己知道的盛京官场那些七歪八扭的纽带关系都统统告诉了陆曈,其中就包括了严胥。
这位枢密院院使严大人掌管梁朝军国机务、边备戎马之政令,权势极盛。不过,他之所以成为大家闲聊私谈的中心,倒并不是因为他的权势,亦或是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与先昭宁公夫人的那一段往事。
据说多年前,严胥曾向待字闺中的先昭宁公夫人府上提亲,不过被拒绝了,不过那时严胥还不是眼下官职地位,倒是昭宁公夫人嫁人后,一路节节高升,有人说,严胥这是赌气想让昭宁公夫人后悔。
后来昭宁公夫人为叛军挟持,裴棣不顾夫人性命也要拿下叛军。一代佳人就此玉殒香消,更是讽刺。昭宁公夫人临死前有没有后悔不知道,严胥这个枢密院院使却从此对裴家人深恶痛绝倒是明明白白。
听林丹青说,殿前司与枢密院本就关系不好互相制衡,裴云暎去了殿前司后,矛盾愈发激烈了,两方朝中时常斗个你死我活。
她原先觉得这话或许有谣传成分,不过今日看来,倒像并非全然编造。裴云暎与严胥间,确实龃龉不小的样子,否则也不会在猎场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就针锋相对起来。
正想着,前面传来常进的声音,招呼各医官回医官营中待命。
医官们都在营帐中等候,若有人员受伤,或入林急诊,或在营帐等候包扎。一般来说,只有危急情况才会入林,大部分时候都在营帐等候。
陆曈抬眸,又往林道那边看了一眼。
入林围猎的人几乎已全部进山,只剩几个零星的班卫跟在后头,没有戚玉台的影子。
她收回视线,向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
山林路险拔。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将热烫日光紧紧驱在枝隙之外,有飞瀑淙淙水声流过溪畔,黄茅岗的夏日幽静清凉。
戚玉台骑在马上,身后戚家护卫紧紧随行。
他没有走最热闹的那条林道,转而选了个人少的方向。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怕被人瞧见他拙劣的骑射之术。
戚家只有一个儿子,他又不是太府寺卿府上那个病痨,公侯权臣之子皆要参与的夏藐,若独独他一人不来,难免背后惹人非议。
然而父亲自小不喜他太过剧烈活动,骑马射箭也只是草草学会,并不精通。每年围猎,那些少爷公子们无不盼此机会以展雄姿,比拼猎物,他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猎物是由侍卫和猎犬猎取,便只能避人而行。
好在黄茅岗很大,有心避人,轻而易举。
擒虎伏低身子仔细嗅闻林下泥土,身侧护卫小声道:“少爷,那医女如今就在山下营帐中,要不要现在将她引来?”
戚玉台目光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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