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裴云暎回答得很爽快。
“你搭木头,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陆曈觉得奇怪。
她把这木头仔仔细细看过,的确就是普通木材,并不稀奇,那座塔里也没什么金山银珠,裴云暎却要在书房里特意搭上这么一座小山,即便后来被她弄塌了,也舍不得拿出去扔掉。
裴云暎怔了怔,旋即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
他停顿一下,才继续接着说道:“我过去,有时遇到麻烦,觉得棘手,就会削一块木头。”
“算是发泄,用心做一件事时,心里会平静许多。”
他指尖搭着杯沿,语调漫不经心。
“如果解决了麻烦,就放一颗木头上去,时间久了,自然就成木塔。”
“所以,”陆曈惊讶,“你已经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如果每一颗木头都代表裴云暎曾经的棘手、惶惑、重压,那她第一次来时看到的那座小山,就已是裴云暎处理过的战果。
实在惊人。
“还行吧,”他耸了耸肩,“还是陆大夫更厉害,写在纸上,杀一个划一个,听上去可比削木头刺激多了。”
陆曈:“……”
他这是变着法在指责自己将他的名字也写在杀人名单上吧!
陆曈嘴硬:“彼此彼此。”
裴云暎手撑着头,笑着望向她:“既然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按规矩,你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曈捧起茶盏啜饮一口:“只要我能回答。”
他点头,忽然道:“先前你说上京来寻未婚夫,你编纂的那个未婚夫,是以纪珣为本吗?”
陆曈一怔。
还以为他这正经严肃、迂回铺垫的,要问什么复仇大计之类,原来就问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陆曈放下茶盏,“不是。”
他微微扬眉,“哦。”
屋中寂静一刻。
他喝了口茶,在这安静里,忽然又开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陆曈手一松,掌心方才捏着的木块应声而掉,被裴云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她抬眼看向裴云暎。
明明暗暗灯色中,裴云暎坐在桌前,那身蓝色织金麒麟锦袍被熠熠灯色晃出几分细碎粼光,青年眉鬓如画,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眸望着她,平静的、锋利的、不留余地的。
如四面漫溢的暖色烛火,强势侵略黑夜的暗沉。
“我……”
她张了张嘴,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心中浮起,像方才喝完的桂酒在胸腔生出酸酸甜甜涩意,奇怪的是明明再烈的酒也不会令她醉倒,更不会让她头脑昏寐,然而此刻简单的问题,一瞬竟口拙难以回答。
门外有人在敲门:“世子、陆姑娘,小姐已经睡下了,夫人说,现在就可以出门了。”
裴云姝已准备好了。
裴云暎仍盯着她,笑着回道:“知道了。”
陆曈回过神。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她兀地站起身,把茶盏往桌上一搁,捉裙匆匆出了屋门。
第二百零六章 兰夜斗巧
潘楼街东,乞巧市集热闹。
车马盈市,罗琦满街。沿街都是售卖乞巧之物的的彩帐,有打扮光鲜的孩童买来新开荷花戴于头上,假装磨孩罗从街上匆匆跑过。
陆曈一行人刚下马车,便被眼前热闹晃花眼。
“好热闹,这都赶得上灯夕了!”段小宴叹道。
陆曈抬眼望向远处。
夜渐深,满路灯色花光,远处乞巧楼上乐声鼎沸,夹杂女子们清脆谈笑,一路华灯明月。又有戏棚杂乐百戏,踏索、杂旋、筋斗、蹴毬……看得人眼花缭乱。
裴云姝叮嘱:“人太多,注意别走散了。”
话音刚落,陆曈便感到自己被往里推了推,裴云暎走在外侧,低头提醒:“当心脚下。”
去年七夕,陆曈在西街坐馆,当日仁心医馆还不如眼下热闹,那时她忙着制药茶,不曾出来走走,而今才发现,盛京的七夕比灯节也不遑多让。
年轻男女或是小夫妻全都倾巢而出,街市车马香风不绝,明明灯火将碧天晴夜也映照辉煌。
陆曈走在里侧,身侧挨着裴云姝,就见前方围拢一众人群,裴云姝笑道:“那是香桥会。”
“香桥会?”
陆曈疑惑。
人群最中间,搭着一人来高的一座桥,乍一看像是纸扎的,桥栏扎了许多丝线绣制花草,浓丽鲜艳,正对桥头的地方站着个女子,手持一盏烛台,正对人群说话。
“那是用线香扎的桥,代作鹊桥。”耳边传来裴云姝的解释,“人们把编花放置香桥上,待入夜后,祭祀双星,焚化双桥,意味牛郎织女‘过鹊桥’,有情人将来顺顺利利,白头偕老。”
她问陆曈:“陆姑娘可有心仪之人,想不想也去放上一朵?”
陆曈婉言谢绝。
“我放我放,我感兴趣!”段小宴说完,兴冲冲挤进人群,付过铜板,珍而重之地在桥梁上别了一朵,虔诚拜了三拜。
待回来,撞上众人各异表情,又补充:“……我给栀子放的。愿她下次不要所托非狗。”
闻言,裴云姝一怔,默默走在后头的萧逐风看了她一眼。
芳姿轻咳一声,指着更远处一座挂满彩色灯笼的楼台:“前头乞巧楼有女儿节赛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众人便继续往前走。
待到乞巧街市最前方,人群越见拥挤,最前面有一座小楼,修成楼阁形状,每一层都十分热闹,最下头一层摆着张台子,台上以铜碗盛着酥糖、红枣、榛子、花生等瓜果。几个头戴方巾的妇人正张罗游人。
台下还挂着张几只木牌,上头写着:喜蛛应巧、穿针乞巧、兰夜斗巧、对月穿针、穿针验巧云云。
段小宴面露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七夕的‘卜’巧。”
桌台前的妇人解释:“七夕姑娘们乞巧,要用‘卜巧’之法判定姑娘巧拙。要是赢了,织女娘娘就会送一件礼物,保佑姑娘啊,从此心灵手巧,女红娴熟。”
妇人看向一行人中最前面的陆曈与裴云姝二人,见她二人窈窕美丽,笑容越发热络:“喔唷,好俊俏的姑娘,一瞧就心灵手巧。不如来‘卜巧’一回,穿针乞巧是最简单的,只要五个铜板,赢了第一,送你们一座‘谷板’。”
陆曈看向摆在桌台前的谷板。
在小木板上铺了泥土,种上粟米,粟米幼苗长出一些,上头又有木制的屋子村落,木刻的老翁孩童与黄犬站在“田间”,十分精巧可爱。
裴云姝也瞧上了谷板。
“这个拿回去,宝珠一定会喜欢。”她笑说,叫芳姿递钱过去,“我来试试。”
妇人收了裴云姝铜板,立刻从旁叵箩里拿住一卷五色丝线,连着七孔针一并递给她。
“姑娘,你站到这里。”
妇人拉着裴云姝到楼阁第一层下的空台上,那里还站着七八个年轻姑娘。裴云姝许久没这样同人凑热闹站在一处,面上有些不自在。芳姿赶忙上前护在一边。
“七月七日穿七孔针,等下铜锣一敲,你们就开始穿针结线,谁穿得快,乞到的巧就越多。”
妇人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最快的,谓得巧之侯!厉害的嘞!”
言罢,铜锣一敲,众人开始穿针。
裴云姝方才还有些不自在,见身边几位姑娘都已坐下对月穿针,便也拿起丝线细穿起来,人一沉浸其中,倒忘了尴尬,四周响起人群叫好起哄声,格外热闹。
陆曈认真看着。
常武县地方小,重七节不像盛京热闹。在苏南时她就更没见过了,还是第一次见“卜巧”。
耳边传来段小宴聒噪的喝彩,被萧逐风皱眉打断:“安静点,别吵。”
台上七八个姑娘皆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穿线。乞巧楼上彩色灯影落在她们身上,把人衬得格外轻灵。
裴云姝认真穿线。
她未出阁时,女红做得不多。等到了文郡王府,不曾管家,更勿提拿针线。倒是宝珠出生后,时不时给宝珠做点小衣裳一类,但究其针线,也委实称不上一个好字。
但今日许是气氛热闹,又或许周围都是这样年轻的、满怀热忱希望的姑娘,竟让她也生出一种久违的欢喜,宛如自己也回到未出阁时,在生辰这一日,忘记身份和烦恼,纵情玩闹。
“咚——”
铜锣敲响,时辰到。
裴云姝是最后一个穿完七孔针的。
她有些赧然:“我太慢了……”
和这些心灵手巧的姑娘们比起来,她确实称不上灵巧,甚至有些笨拙——毕竟做针线的时候太少。
妇人安慰她:“一次输巧算不得什么,还有别的嘛。”说着目光又落在裴云姝身侧的陆曈身上,“身边这位姑娘好俊俏,不如也来一回?”
“我?”陆曈莫名。
裴云姝望向她:“是啊,说是陪你们年轻人,反倒我去玩了一遭,陆姑娘不如也去试试。”
段小宴立刻附和:“好哇!陆医官肯定能得第一。”
陆曈婉拒:“我不通针线。”
“怎么可能?”段小宴道,“裴姐姐针线摸得少,陆医官可是日日摸针,人家是缝布料,陆医官是缝伤口。伤口可比布料要求高。”
“陆医官缝伤口一定很漂亮,不像云暎哥背后那道疤,不知哪个庸医缝的,手艺稀烂连我都不如,是不是,云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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