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笑 - 第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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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曈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走开。
    常进见状,问:“陆医官可还有别的事?”
    没了火盆,外头风一吹尚觉冷意,陆曈顿了顿,才轻声开口。
    “医正,可还听到裴殿帅的消息?”
    常进一怔。
    陆曈和裴云暎的传言,医官院都传遍了。陆曈一向对他事冷淡,居然会主动询问裴云暎的消息,看来二人间,或许有情。
    “他去岐水了。”
    “岐水?”
    “岐水兵乱,先前陛下派振威将军前去平乱,三皇子犯下如此罪责,陈国公一脉全被牵连,陛下收回兵权,令裴殿帅赶往岐水,数日前已出发了。”
    “他们脚程快,岐水与苏南隔得不远,或许比咱们更早到达目的。”
    陆曈沉默,常进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宁王登基,三皇子一脉牵连甚广,裴云暎却似未受太大影响。陛下甚至还安心让裴云暎带兵去岐水,分明是要重用。
    那位年轻的指挥使本来就前程大好,经此更是不可限量。可陆曈却是平人之身。
    身份之别,有时大过一切。
    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微微叹息,掉头去与茶坊主人说话了。
    陆曈回到茶肆。
    屋子里,火盆热烘烘的,林丹青见她回来,递给陆曈一个汤婆子,侧着身子问:“你同常医正说了什么?”
    “问了救疫的事。”
    陆曈低头,抱着汤婆子,温暖热意顺着指间渐渐蔓延过来,冷热交替,一时令人有些恍惚。
    裴云暎竟去了岐水。
    他是宁王的人,暗中筹谋许久无非为的就是这一刻。如今大局已定,宁王登上皇位,待他一如往昔,是件好事。
    他更有能力去做想做之事,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
    身侧传来林丹青的声音:“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原以为南地比咱们盛京暖和,怎么冬日比在盛京还要难熬。”
    她搓了搓手,看着外头肆掠北风,小声嘀咕:“不知到了苏南,会不会下雪啊?”
    陆曈抬头。
    天阴沉沉的,南地冬日很少下雪,苏南最近一次下大雪,已是六年前。
    六年前,大寒,她第一次遇到裴云暎的那一天。
    陆曈低眸,伸手抚过心口,那里,有残留遗痛隐隐传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盛京,没想到最后却是苏南。
    故事开始之地,终于故事结局。
    或许,死在那里也不错。
    ……
    时日流水般过去,转眼立冬。
    清晨,街上起了雾。
    大雾也是灰蒙蒙的,落在人身上,刺骨逼人。
    沿街两边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本该嘈杂热闹的早市死一般的寂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渐有浓烟渐起,夹杂皮肉烧灼的焦气,滚滚灰烟飘向上空,把天空也凝出一层厚重的霾。
    苏南县尉李文虎站在城墙下,低声骂了一句。
    “方子,”他问身侧人:“都这个时辰了,他们不会不来了吧?”
    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子一身皱巴巴长衫,脸色已冻得发青,不住跺脚搓手,神色却很坚持:“再等等。再怎么今日也该到了。”
    李文虎看向空无一人的城门远处。
    苏南遭了蝗灾。
    蝗灾毁了庄稼,没了粮食,很快就闹起饥荒。
    朝廷分发下来的赈灾粮银迟迟不到,苏南疫病先来。
    这疫病来势汹汹,不过数月,城中死者过半。
    州府的刺史说了要派人救疫,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至,死人越来越多,县衙也未能幸免,终于在某个夜里,知县带着一家老小偷偷出城,再也没回来。只剩下县丞蔡方和县尉李文虎面面相觑。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苏南又分外冷,日日阴雨,堆积的尸体烧也烧不完,寒饿而死的贫民又添了不少。苏南医行药材告罄,大夫也接连病倒,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苏南恐怕会变成一座空城。
    “我看,他们不会来了。”李文虎原本壮实的身体在连日奔波下已瘦了一大圈,腰带也明眼可见的松弛,“朝廷要是心里有咱们,怎么会拖到现在?几月前就说派人救疫,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我看,是想咱们自生自灭得了!”
    他又看一眼蔡方手里提着的馍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城里每天饿死那么多人,你还给他们准备馍馍,说不定盛京里的金贵人,瞧也瞧不起这窝头,还他娘费什么劲!”
    蔡方搓着手道:“你少说两句!”
    “咋,还不让说?”
    李文虎不喜欢盛京的官。
    苏南出现疫情后,知县第一时候向朝廷求援,通判、知州、知府一层层报上去,到盛京已是多日后之事。盛京官员每日忙着军国大事,没心思在意小小一县的死活。
    中间倒是来了几位从盛京而来的、所谓治理蝗灾的“大官”,在苏南呆了三五日就回去了,吃光了县衙他们半月口粮,洋洋洒洒写了封《治蝗论》。
    县衙如获至宝依言照做,屁用没有。
    有了前车之鉴,李文虎再看盛京盛京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便格外不屑,那些医官自小在太医学进学,多半家世不差。有如此家世之人,怎会放心让儿女来此疫地冒险,此次派遣而来的医官,要么是被迫不情不愿,要么,便是医术平庸的无能之辈,医官院的弃子,赶鸭子上架的无能之辈,和先前那些人一样。
    “要等你自己一个人等,”李文虎撂挑子不干了,“我回去搬尸体,刑场昨日摆的尸体快堆满了!”
    他掉头要走,才走了两步,忽听得身后蔡方喊了一声:“来了!”
    来了?
    李文虎回头。
    远处,城门外数百步之地,渐渐行来一队车马。
    这车马走得不算快,但在数月来杳无一人的苏南城而言,如在长久阴霾后陡然出现的一丝鲜活日头,登时照亮城门前二人的眼。
    车马“咕噜噜”近前,在城门前停驻脚步。
    从车上跳下来一位身穿棉袍、头戴棉帽的中年男子。
    “你们……”蔡方激动上前。
    男子朝蔡方拱手,声音客气有礼。
    “在下翰林医官院医正常进,受朝廷之命,领医官院随行医官,前来苏南治疫。”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苏南的困境
    城门口,连日来的冷清荒芜被嘈杂车马冲散了几分。
    身穿棉袍的医官们纷纷下车,戴好护住口鼻的面巾,御药院与医官院,连带护送车队的护卫,一共百来人。
    这百来人俨然成了苏南的希望。
    蔡方激动上前,与常进攀谈,李文虎却挑剔地打量起这群医官。
    医官们大多在四五十出头,普遍年纪偏大,看起来颇为弱不禁风。这其中,又有三人尤为显眼,两个年轻女子,一名年轻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李文虎微微皱眉。
    苏南医行的大夫,再年轻的也多近而立,叫几个小孩儿过来,这不是闹着玩嘛。
    这群人养尊处优,苏南如今处境,他们真能坚持得住几日?
    正忧愁着,走在后头那位年轻女子抬起眸,正对上李文虎打量的目光。
    李文虎以为自己这失礼的动作即刻要惹对方不悦,没想到对方只怔了一下就别开眼,看上去神色冷淡。
    李文虎一愣,挠了挠头,转头去寻蔡方说话了。
    陆曈收回目光。
    这人她认识。
    从前她在苏南刑场给芸娘相看尸体,有一次不小心撞上了李文虎。对方没看见她罐子里血淋淋的器物,还以为她走岔了路,给她塞了颗糖,让她赶紧离开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遇见。
    她同医官们往前走,听见常进与二人的交谈顺着风传来。
    “蔡县丞,先前赶路匆忙,收不得信件,如今苏南疫病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叫蔡方的男子叹息回道:“实不相瞒,眼下境况实在不好。疫病严重,这两日,每日死得人的都快上百。医行的人都病倒,若不是医正们前来,苏南恐怕真只有坐地等死。”
    “没有药棚吗?”
    “先前城里还分发汤药,不过近来药草告罄,药棚也拆了。”
    常进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我们此次来苏南,倒是运来许多药草,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怎么不见得了疫病的人?”
    这里长街小巷人烟寥寥,偶尔有一两个裹得严实的路人经过,恹恹地朝这行人投来一眼,又飞快拐进街角屋房,“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医行的人说,得了疫病的人不可四处走动,以免传染他人。是以大家都不愿出门。”蔡方解释,“家境好些,宅邸宽大的人家,若生病,便在府中隔开间屋子,独一人住着。但更多贫苦穷人,屋舍狭窄,若待在屋中怕过疫病给家人,就主动出门,到疠所避瘟。”
    话至此处,蔡方犹豫一下:“若医官们不怕,在下可带诸位去瞧瞧病人所在疠所……”
    “这有什么好怕的?”林丹青道:“我们本来就是来治疫的,不见病人,难道是来吃喝玩乐么?”
    蔡方一噎,李文虎看她一眼,道:“小姑娘,话莫说得太早,到了再说吧。”
    常进便让几个医官先去县衙把物资车马放下,自己带着剩下的医官们同蔡方前去病人所在治所。
    一路随行,城中越显荒凉,越往前走,焦臭气味越浓,远处有大片灰云黑灰,像是焚烧东西,烟尘渐渐呛人。
    陆曈瞧着蔡方带路的方向,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
    蔡方在一处荒地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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