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书渊的话落,片刻后门帘后转出两个人。
这两人皆是男装打扮,身量娇小纤柔,腰身曼妙婀娜,一眼就看得出是两位女子。她二人穿着直裰,亦见容貌出众,蛾眉纤柔,妙目流盼,雪肤凝荔。
屋子里的众人皆是一愣。
蔡书渊也愣了下,没想到两位女子。他还以为是其他客人在偷听,故而发怒,让他们出来。看清两位的模样,蔡书渊有点后悔把她们偷听的行为点破了。
陈璟凝眸打量这二姝。
却见穿着青灰色直裰的女子,也在看他。
这女子眉眼倾城,美艳如牡丹般浓烈,满屋子都被她的艳光照亮般。这般浓郁倨傲的美,却不见丝毫霸道,转眸间幽静庄雅。
容貌似盛绽牡丹,气质却如新露浅荷,秾艳和淡雅聚集一身,完美融合。
“很好看。”陈璟在心里,这样评价此姝。
他对女子的容貌,从来没有个明确的概念。他觉得“很好看”,是因为符合他的审美,他很喜欢。
世间女子,研态万千。就像上次遇到的惜文,陈七屡次说她惊艳万物,陈璟却只是觉得她五官精致。
精致的五官,似樽完美的工艺品,不带任何瑕疵,仅此而已。看过了之后,也仅仅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却很难在主观上说清楚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眼前这女子的容貌,陈璟觉得喜欢。
这种喜欢,也只是看到符合自己审美的女子容貌,就似看到惊艳的建筑或者景致,觉得心里很舒服,并不是想占为己有的那种喜欢。
“......胡闹!”陈璟愣神的时候,倏然听到了蔡书渊的呵斥声。
回神间,看到蔡书渊在骂另一个宝蓝色直裰的女子,“你想看马球,带了丫鬟乳娘,还不许你看了不成?这般偷偷摸摸,扮得不伦不类,还带着表妹,简直放肆!”
原来她是蔡家的表妹。
陈璟又看了她一眼。
却发现,她也在看陈璟。她似乎想跟陈璟说话,却又踌躇,因此贝齿轻咬了下红唇;见陈璟看过来,她清湛眸子微敛,将眼帘低垂,冰雪般嫩白的脸上染了红霞。
她突然红脸,陈璟以为是自己看她,让她误会了,就连忙挪开了目光。
蔡书渊还在教训他妹妹。
在这个年代,闺训尚不够严格。
男女间的大防还是有的,却不是那么严格。大户人家的姑娘可以出门,带着丫鬟乳娘,这是注意安全;往高档消费场所的雅间里坐,这是注意涵养。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严格时代,尚未到来。
当然,像这样打扮不得体、言行不得体、不知道保护自己,孤身出来,还是要挨骂的。
“以后不敢了,二哥!”蔡书闲被骂,也不害怕,只是撒娇般吐了吐舌头。
她和她表姐,算是女子里比较大胆的。她们进来,就直接打量众人,并未见女子娇柔垂眸。她们这样大方,反而把几个大老爷们看得不好意思,纷纷撇开了眼,不好盯着她们。
“这样放肆就罢了,还偷听?”蔡书渊继续训斥。
“不是故意的,二哥,下次不敢了。”蔡书闲笑嘻嘻的。
看得出,蔡书渊平日里很疼这妹妹,他训话,这位妹妹丝毫不上心。
蔡书渊例行说了几句,就对众人道:“这是舍妹。孩子顽劣,诸位兄弟见笑了。”然后喊了管事,让管事派人送蔡书闲和沈南华回家。
蔡书闲嘟起了小嘴巴,有点不满。
她不想现在回去呢。
但是触及二哥严厉的眼神,不满又咽了下去。
她赶紧上前,抓紧时间对李永容道:“恭贺你,旗开得胜!杜世稷那等小人,就该如此教训他们!”
李永容愣了愣。
他一开始没认出蔡书闲。
再仔细瞧了瞧她的眉眼,依稀觉得熟悉,才想到是自己两年前救过的那位蔡氏姑娘。
李永容笑道:“多谢!”然后又打量她的衣着,道,“两年不见,你怎么还跟猴儿一样?”
蔡书闲顿时容变色,跺脚道:“你......你才猴儿一样!”
她这么副气急败坏模样,是很可爱的,惹得她哥哥蔡书渊大笑。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蔡书闲变了脸,又跺脚恼怒,让李永容不解。自己没说什么,为何她要生气呢?他无奈摸了摸鼻头,也笑了笑。
两年前的三月三,李永容跟着朋友们在画舫上喝酒。他喝得有点晕,到船尾的甲板上透透气,然后就见一个小小声影趴在船舷,用竹竿挑河里的浮萍。
谁无聊到大晚上挑浮萍玩?
三月的夜,蛮冷的。
李永容当时觉得好笑,就看了那孩子几眼。那孩子十二三岁,面如白玉纯净无瑕,明眸红唇,像个姑娘家。
他只当是哪位客人带过来的小倌。
李永容不喜欢娈童,对那孩子没什么兴趣,转身要走,却听到噗通一声,那孩子伸手伸得太长,身子不稳,脚下打滑就翻身掉到了河里。
李永容当即酒醒了大半,忙跳下去,把那孩子捞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那孩子真的是姑娘家,还是蔡家的。
他就是这样,认识了蔡家的人。
也结识了蔡家的嫡次子蔡书渊。
事后,蔡家感激他,长辈甚至亲自登门道谢,也时常邀请李永容去蔡家做客。蔡书渊更是经常邀请李永容出来玩。
过了半年,蔡家和蔡书渊对李永容有了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就暗示李永容的长兄,蔡家想和李家结亲,但是要等蔡书闲及笄。
那时候,蔡书闲才十三岁,等十五岁及笄再说亲,需得等两年。这两年,李永容就别应下亲事。
李家门第不如蔡家,能和蔡氏联姻,是很占便宜的,所以痛快答应了。
蔡书闲算是李永容的未婚妻子。
对于蔡书闲的容貌,李永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大晚上在画舫上捞河里的浮萍,想起来就好笑,很可爱,也顽皮。今天再见到她,眉眼长开了,很漂亮。可是这顽皮性格,半点没改,像只小猴儿。
李永容说她像猴儿,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她活泼有趣。
可是蔡书闲变了脸,李永容就知道她不喜欢这个词,当即咳了咳,有点尴尬。
“好了,别胡闹!”蔡书渊觉得猴儿这词用在他妹妹身上,太切帖了,故而大笑不止,半晌才止住了笑。
管事进来,说已经备好了马车,可以送蔡书闲和沈南华回去。
沈南华袖底的手倏然握紧,似下了狠心般,敛衽上前,给陈璟施了一礼。她穿着男装,这般敛衽施礼的动作仍是做得柔婉自然。
然后她道:“公子的马术甚好......”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闪了闪,似有点紧张,却又强撑着大方不在意。
屋子里几个人都在看陈璟。
多少有点羡慕。
沈南华的模样,是非常出众的。
能有这么个漂亮姑娘主动搭话,应该很荣耀。
陈璟也没料到,有点意外,忙还了礼:“姑娘过誉了。”
蔡书渊原本是不打算介绍沈南华的。姑娘家穿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是把他放在蔡书闲身后,准备混过去的。
但是沈南华自己站出来,再不介绍清楚,也轻待了她。
蔡书渊就对陈璟道:“这是我姑母表妹,姓沈,也是望县人士......”
“沈姑娘。”陈璟笑着,重新称呼。他心里却想,是南桥巷那个沈氏吗?
沈长玉之前还给陈璟下礼。
因为对方是姑娘,又是大户出身,哪怕是同县的,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来往,陈璟就没有多问。
沈南华自然也不好主动说。
管事进来,请她们回程。
两位姑娘就出去了。
这段小插曲,把他们的正经事给耽误了。
等两位姑娘一走,李永容就和蔡书渊说起了他赢得的马匹。
“......我也养不起这么多。”李永容有意把他赢得的马卖给蔡书渊。那些马虽然好,到底是杜世稷的,万一哪天他闹事非要抢回去,又是一番是非。
况且,饲养赛马也贵。
李永容有八匹马,让他负荷沉重,再也增加不了。
“杜家的马,皆是西北的良驹。”蔡书渊高兴起来,“永容养不了,不如卖给我,我不亏待你!”
双方,一个有意卖,一个有意买,交易起来就很容易。
蔡书渊当即说用三万两银子,换那十八匹马。
这个价格是挺高的。
蔡书渊以后就是李永容的舅兄,李永容也不好这样占他的便宜,只肯要二万两。
端阳节的马球,原本只是打算玩一回,却没想到最后这样峰回路转,赢得了四万两银子回去。
回味过来,周勋他们几个人也挺高兴的。
蔡书渊多次觊觎杜世稷的良驹,如今得手,也开心。
“走,今晚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蔡书渊要请他们喝酒。
李永容他们,原本也是打算打完球去喝酒的。蔡书渊财大气粗,他请客,李永容也不客气,当即答应了。
“文恭还在箭楼上,我去找他。”陈璟道。
李永容点点头。
陈璟很快就把他侄儿找到了,带了过来。
蔡书渊把球场的事,都交给了管事,带着李永容他们出门,准备回城吃酒去。
在门口,他们遇到了樊乃培。
樊乃培在等马车,他因为从马上摔下来,头发洒落,披了一脸,脸色死灰般,垂头丧气。没有帮杜世稷赢球,杜世稷答应他的事也不算数。
他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个龟孙子,老子去抽他,让他犯浑!”周勋看到樊乃培,恨得牙痒痒,上前要打他。
却被李永容拦住了。
“别脏了手。”李永容轻蔑道。
樊乃培的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微微哆嗦。
于是,李永容等人,带着平淡神色,从他面前路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风扬起了尘土,一层轻雾般迷蒙。
“......真是个小人!”一向好脾气的许天英骂道。
“根本不是人!”李永容的声音很淡,却带着蚀骨寒意。
声音越传越远......
与李永容等人同行的蔡书渊慢慢回头,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樊乃培,眼底闪过杀意,给他身边的管事使了个眼色。
那管事的马就落后几步。等李永容他们走远,看不见的时候,那管事折马回去,找樊乃培去了。
李永容和蔡家的联姻,并未说破,除了蔡家和李家,大部分人不知道。李永容也怕外人闲话,更怕万一事情有了变故会尴尬,所以对自己的兄弟们也未提半字。
樊乃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否则,他也不敢在望平阁球场,给蔡氏未来的姑爷使绊子。
当然,他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那管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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