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的一声呼喊,吸引了不少人回头。
只是此时刚刚下课,四季堂内十分嘈杂,人群四散开,再加上那一声“青君”无人能识,便也不知竟是赵灵妃的闺名,并且这位全府上下所有男子心中的月下青莲花刚刚就后面一齐听课。
但是,还是有人看到了。
赵戎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他是从后方看那只“怕生小鹿”的倩影,于是也瞧不见她究竟点没点头,心中不由有些担忧,想着再去追,但也知急不来,便就作罢。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窜到赵戎身旁,将他喉咙一锁。
“你你你真的认识赵灵妃?”
范玉树的一张敷粉的俊脸上仍旧带着些不可思议之色,哪怕刚刚他瞪眼所观察到的一切无不在证明此点。
这一阵香风扑面,赵戎嫌弃把范玉树的手板开,微微撇嘴道:“不是和你说了吗,青君,嗯,灵妃是我娘子……”
他眨了眨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还能有假?要不把婚书给你瞧瞧?”
赵戎没有细说到底说谁“正娶”谁,咳咳,这重要吗?不重要!
范玉树认真点头道:“好,给我看看。”
“滚蛋。”
—————
赵灵妃脚步匆忙的小跑了一会,见后方那个以前还没觉得,现在却越来越“没脸没皮”的竹马没有追来,她才缓缓恢复下来,松了口气。
只是静了几息,赵灵妃秋水长眸微微眯起,回首,瞧了下无人的身后。
她一颗芳心忽地又有一些暗恼,随即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赵灵妃螓首左右轻摇了几下,酥胸起伏一阵,表情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冷清。
只是白里透着粉红的脸颊还是久久不能褪色。
引得路过的一些府生暗暗侧目。
赵灵妃清眸随意一扫,那些偷看的男子纷纷目光躲闪。
她没有在意,因为此时一颗芳心之上还反复回荡着那人离别前的话语。
他怎么成了林麓书院的学子了,还随一位书院先生来了太清府……害得之前那般捉急,真是的,到处乱跑,不过……也挺好的,是为了主动来寻我……
戎儿哥穿着学子衣裳倒是挺好看的,精神了些,唔,他其实以前也很好看,只是天天对我板着脸,现在……嗯,嬉皮笑脸的,每个正行,也……也让人讨厌……
还有,戎儿哥的字迹怎么变了?和小时候不同了……是不是小白叔那壶酒……还有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这些年,他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不行,现在还不能与他说话……
信呀,信呀,他写给我的信,我的信……
赵灵妃眼睛明亮,袖子下藏着的两只素白小手细细摩挲着布满某人字的粗糙宣纸,脚步轻盈的向着南辞精舍走去。
约莫半刻钟后。
赵灵妃来到了南辞精舍的门前,此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赵灵妃在桌前停步,冲已经站起了迎接的一位高髻女官礼貌道:
“你好,请问有没有我的信。”
声线清冷。
高髻女官微叹,“赵姑娘,你吩咐过的信件,今日还是没有收到。”
这位赵姑娘这几日每天都来问,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信,让她这么放不下……
赵灵妃咬唇道:“不,不是那个,是……嗯,你把那些寄给我的信,全都给我吧。”
高髻女官微楞,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赵灵妃,隐隐感觉和以往有些不同,这位性子冷清的赵仙子,要在那些男子送来的情书?
她清了清嗓子,感觉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好的,稍等。”
说完,高髻女官便依次取出来了七只锦盒,上面皆写有清涟轩字样。
赵灵妃大袖一挥,将其收入须弥物中,这么也没说,转头进了南辞精舍。
步履轻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几位女官见状,面面相觑。
——————
这是一间素净雅致的屋子。
环顾四周。
那用上好紫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刻着多姿多样的细致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
淡淡的檀木香与一种独属于女子的馨人香氛在屋内暗暗浮动。
屋内,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东南角是一张被青白二色帐幔覆盖隐藏的精致卧榻,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
榻边便是一座置有菱花铜镜的红木梳妆台,位于南窗下。
这是一间女子的私闺,整体清新闲适,可除了一些必备之物外,并没有多少世俗女子闺房的趣物玩意儿,总体显得私闺主人素净典雅,清简淡薄。
正在此时。
一个女子推门而入。
她盘发白衣,眉眼孤冷,但长眸下的一粒淡褐色泪痣又给人楚楚柔柔之感。
第一眼看去,便会让人叹道好一个空灵清美的绝色仙子。
赵灵妃进房之后,依旧站在门口,背身将两扇房门掩上,削背靠在门扉之上,微微喘着气,冷静了一会。
她眼神灵动的左右瞧了瞧空旷的闺房,随后便靠着房门微微仰头,眸光闪动。
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女子就这么宁静了一会。
某一刻,她唇角轻轻一勾,荡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顿时点亮了这座素雅简朴的闺房。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如此斯人。
是这间屋内最动人的色彩。
赵灵妃歪头浅笑,痴痴想了会,嘴角的弧度更弯了。
关于那人的那情书,在外面时还急切的她,如今回到闺房后却不急不缓了起来。
就这么细细品味了某种感觉好一会,赵灵妃才身姿一动,慢悠悠的渡步来到了梳妆台旁的衣柜前。
这是女子闺房中最私密的地方之一。
赵灵妃打开衣柜,微红着脸,悄悄翻开那些喜欢的衣裳与私密的亵衣,在里面找着什么
在这私密之处的私密一角,藏着这朵太清府被不知多少男子寤寐思慕的遗世青莲最珍惜的私密物品。
赵灵妃眯着眼,将衣柜内一堆叠放整齐的嫁衣移到一旁,取出了隐藏在下方的一只锦绣木盒。
绣盒厚实,通体黑漆,被一根红色缎带绕了一圈绑着,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她小心翼翼的抱着绣盒,在梳妆台前蹲下,卷缩的娇躯侧靠着梳妆台。
赵灵妃将绣盒放在膝盖上,探手将红缎带的一头轻轻一扯。
绣盒被打开。
在外人面前一直给人高傲自强印象的她,此时就像一个悄悄躲在一个角落,欢喜的数着家当的小猫咪。
赵灵妃眼眸眯起,端详着盒子内。
里面有一封深红色的贴子,那是与赵戎的婚书。
有一小缕被红绳绑着的黑发,这本是要在新婚之夜与赵戎剪下的乌发一起结起来的,只是目前为止,这根红绳绑着的仍旧全是她的青丝,此生还无人与她结发。
盒内一角,还有一方叠放整齐的白色绣帕,上面有两只肥,嗯,两只鸳鸯,她一直觉得绣的很好看,但是某个人却持完全相反的观点,可这也是她这些年来绣的最好看的一方手帕了,于是当初便被她一路贴身带进了婚房,红着脸垫在了火红的合欢被下。
只是这方家乡俗称的白喜帕,依旧洁白,没有染上一丝一毫婚床的红。
当初是如何带去的,也是如何带了回来。
此时的屋内,十分安静。
缩着身子蹲在地上的赵灵妃,不知从何时起,螓首渐渐低垂,埋进了膝间。
绣盒是搁在她膝盖上的。
赵灵妃巴掌大的鹅蛋脸与绣盒的侧面平行,小小的琼鼻点触着盒面,一双秋水长眸此刻正闪烁着微光,越过盒口的边沿,目光偷偷溜进了盒内,悄悄打量着。
其实这盒子里有什么,她早就无比熟悉了,但自从那夜他夺走了她精心养了五年的玉后,赵灵妃就很少打开了,即使不知为何忍不住打开,也是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只是,如今赵戎已经归来寻她,对于这只曾一次次以为不会再打开的绣盒,她虽还是这副“胆小”的可怜兮兮模样,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回来,但是盒口边沿上露出了那双眼睛,还是不自禁的眯了起来。
此时的赵灵妃像一只馋嘴偷吃的小猫儿。
在品味着回忆。
加入了“他”这种调料的回忆。
不再是从前那种没“他”的无味。
她的目光将盒内的诸多物品一一“抚”过,偶尔在一些特殊的东西上停留。
比如那方白喜帕,当时竟被赵戎拿去擦过嘴。
这这东西如何能擦嘴呀,羞……羞死人了……
女子银牙暗咬,眼眸又溢出些柔柔弱弱的羞意,如暖暖的春水。
盒内的物件。
它们除了少数是柳姨和芊儿的东西外,其余全部的,全部的,都与他有关啊。
赵灵妃眼眸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
她恍恍回过神来。
伸手,探入绣盒内,轻轻取出了一封保存完好的信。
这是此生,赵戎寄给赵灵妃的第一封信。
当初的她也是如现在这般欢喜。
信上只有一句话。
“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矣。”
于是。
当时的她便迫不及待的带着织好的嫁衣,养好的墨玉回去了……
赵灵妃将绣盒收好,带着第一封情书——她固执认为的第一封情书——来到了书桌前。
赵灵妃取出那七只锦盒,仔细翻找起来。
不一会。
一只在信封间滑动的素手忽停。
指尖停在了拥有某个字迹的简素信封上。
这字迹不久前她才见过,但此时已经刻入脑海。
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将信打开。
这是他的第二封情书,它是情书,这一回,是他说的。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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