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大离现在是幼主即位,皇太后垂帘听政,辅助幼帝?”
顾抑武眼睛微睁。
“孤儿寡母临朝,执掌这座不管是人口还是疆域都在望阙洲北部数一数二的大王朝?”
云娘轻轻一叹,点头,“嗯。”
赵戎想了想:“好家伙。”
顾抑武缓缓点头。
赵戎忽然道:“前任皇帝去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娘沉吟片刻,不知为何,抽了抽鼻子,她口齿依旧清晰道:
“刚好是一个月前。那时候先帝离世,走的突然,朝野大乱,因为先帝贤明,受我们这些百姓爱戴,所以民间一片哀声……”
赵戎轻轻点头,又听了会儿。
中途,他抬目瞧了眼身前这个卖身养家而上山不久的离女,此刻的她,正用袖子抹着泪追忆先帝,回顾前些年离地风云变幻的往事。
云娘诉说的语气有些哀伤。
不像是作假,似乎确实是爱戴大离先帝。
赵戎安静了会儿,颔首,发现这位大离先帝,现在也可以说是离太祖,确实十分符合之前赵戎所想的封禅帝王的标准。
最初乃是一介江左布衣,此前统治离地的王朝陈旧腐朽,他会逢前朝大乱,起义四起,于是便胯剑而出,招揽诸多能人义士。然后经过次次磨难,把握层层机遇,金麟化龙,一统离地,又开疆扩土。
是脚下这座崭新王朝的开国皇帝。
得国极正。
而且眼下的大离,不仅仅局限于当初的前朝疆域,它立国后,兼并诸国,至少扩大了五倍有余,没错,五倍,大多是富饶土地。
离太祖是以离地为腹地设立京都,以离人为核心统治四方。
引的周边数国纷纷臣服纳贡。
此刻,大离王朝屹立在望阙洲最北,确实可以说是不负如此特殊位置。
因为大离坐北朝南,俯视望阙洲以南,北部半洲之地,数百或大或小的国家,虽然有几个是比它疆域人口多一些的,但是仔细一瞧,无不是垂垂老矣,臃肿腐朽的旧王朝,没有一个国势比它强盛的。
甚至连能望其项背的都几乎没有。
要找能与之并肩和胜过的,北望阙洲之人也只能踮着脚尖,望眼欲穿的看向望阙洲南部了。
而且赵戎听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眼下的大离王朝的建立,不单单是先帝英明神武,麾下还有不少能人名将。
哦,对了,离太祖姓李,名秀。
大离是李氏皇族。
赵戎抿唇,这种从灰烬之中涅槃重生的新朝,眼下初立,确实是气象万千,国运昌盛。
而开国皇帝李秀又是正值壮年,有气吞万里之势,还有名臣猛将辅助,后者恰逢明主,也渴望建功立业。
干材遇烈火,国势更如烈火烹油,蒸蒸日上。
似乎什么也不差了,只要巩固巩固王朝的地基,强化下帝位与皇权,再等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便能得到机会去尝试尝试,让半条离渎变为自家后院里的小溪了。
嗯,也让大半的林麓书院儒生,某种意义上无家可归。
哦,思齐书院某位林姓儒生也是,家要无了。
赵戎有些替好友担忧,一时没有忍住……嘴角一扬。
估计到时候半洲之人举目四望,在其中大多数人眼里,大伙应该皆是亡国之人,孤魂野鬼,抱团取暖。
赵戎摇了摇头,觉得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低情商。
这应该叫给大伙换一个温暖的新家,多一些新的家人。
多温馨。
他逗趣的想。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离人殷切的期盼,可能存在的山上幕后仙家下的天大赌注,大离王朝的宏图大业。
全都无了。
至少此刻看来,是如此。
因为正值壮年的离帝李秀,驾崩了。
这艘欲要披荆斩棘南下的‘巨船’,失去了最合适的掌舵人。
赵戎眉头一皱。
此刻,云娘声音越来越小。
“先…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反对那些山上的神仙人,贩卖大离百姓,特……特别是我们这些离女?”
“先帝曾明文规定过。在大离境内,即使家境清寒的父母要卖女儿,换钱养家,也只能卖给官府的乐坊司,或教习歌舞礼乐,或学习织布女红。”
“离女成年以后,可以选择借助女红等营生赚钱赎身;”
“也可以选择答应达官贵人的要求由其赎身,入贵人之府;
“还可以留在乐坊司,或是做乐坊舞女,或是前途更大,做宫廷宫女和女官。”
云娘转头看着家乡火红的枫叶,面露憧憬之色。
“这些都是能让我们这些蒲柳之姿的卑微女子主动选择的,而不是命不由己,被当做货物随意买卖……”
赵戎本欲打断云娘跑题的话语,只是此时,顿了顿后,又按耐了下来。
他瞧了眼顾抑武,后者表情平静,没什么变化,见赵戎看来,顾抑武咧嘴一笑。
赵戎也嘴角一扬,没有说什么。
云娘目光追忆,话语不停,不过此时,她低沉的语气突然高昂了一个声调。
“听过,这个乐坊司是独孤皇后……”
云娘顿了顿,“嗯,现在是独孤皇太后了,听说是她亲自管理的,其他人不得插手,而且也是这位仙女似的贵人,率先向先帝提议的,先帝也很尊重独孤皇后,立马采纳。皇后她,简直就是月宫来的九天玄女。”
赵戎这时,上前了一步,朝云娘露出温润笑容。
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
“嗯,好的,确实是一对好皇帝和好皇后。对了,请问姑娘,离太祖驾崩后这一个月以来,大离发生的事可不可以和我们讲一讲。”
被赵戎突然打断了回忆以后,云娘身子一颤,似乎意识到了刚刚说的无用话太多了,没有说到眼前这两位山上贵公子感兴趣的事情上去。
她有些慌乱,不过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赵戎的笑容,而且旁边的顾抑武也面色没有不妥之色。
云娘心里微暖,面色认真的行了一礼,只是一时间还是手脚有些忙。
“对不起,老爷,赵公子,妾身……”
赵戎摆了摆手,“没事的。刚刚的问题,你说出你知道的就行。”
他心里轻轻一叹,现在的大离是什么个局势,大概也能估算到了一些。
因为眼前这位抑武兄的新侍女,就是前不久被买卖到山上黑市的。
所以,可见一斑。
不过具体如何,还要再打探下。
云娘舒了口气点头,她想了想。
“先帝虽然走的突然,但幸运的是,陛下很早之前,就已经定立下了太子,那便是独孤皇太后膝下唯一的儿子,只是,太子还是年纪太小了。”
“而且陛下刚刚驾崩的那几天,朝野还是很乱,有传言称……贤王也想当离帝。听说是先帝当初与贤王一起经历险境是,在私下给他许诺过一些事……”
赵戎好奇,“贤王?”
云娘点头,“嗯,他是陛下的亲弟弟,名叫李明义,听国人说,他在咱们大离的军队之中被称为武神。”
顾抑武笑道:“武神?是个武夫咯?有意思,继续说。”
云娘思索了会儿,“另外,我还听说,在南方边军之中的那位大将军。”
“大将军?”赵戎笑道:“是人名还是什么?”
云娘面色敬畏,摇头,“不是的,这位大人尊名是叫周独夫,职位是大将军,是咱们大离军中最高的职位。是最初与先帝一起建立基业的几人之一,他也是……大离王朝成立的最大功臣,嗯,除了李姓皇族成员以外。”
“嗯,接着说。这人回来做何事?”
云娘声音渐渐小了些,细声细语道:
“听说大将军对于先帝之死,提出了疑惑,而且封册新皇一事,也有一些其他意见。”
“于是……他便带着铁骑,连夜赶回了,那一天,整座京城都能听到城外数里外的马蹄声,也……也不知道是多少铁骑,然后,贤王便派人打开京城最大的城门,一直敞开着,他则是带着禁军去郊外接应了。”
赵戎嘴角一牵,只是这一次没再言语了,依旧安静倾听。
云娘轻轻吐了一口气,“不过后来,大将军和贤王都是孤身入城进宫的,兵马都留在了城外。”
虽然这些事,大多数是云娘的道听途说而来的,不过既然有风声传了出来,在朝野流传。
可能会夸大其词或过分曲解,但是也必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可以让人摸清着大致的形势。
约莫半柱香后。
赵戎心中默念:
大离朝堂,孤儿寡母,和两位武夫?
嗯,其中一个还是前两者的叔叔和小叔子……
很快,他抬目,询问道:“后来呢。”
云娘摇了摇头,“那几天的风声很奇怪。前些时候朝野还在传,说什么小太子年幼,又是要长于妇人之手,即使独孤皇太后贤惠有德,知礼守礼,可是也难免会让太子性格不妥,不适合守住太祖骑在马上打下来的疆土与皇位。”
“结果没过两天,文武百官、贤王,都一致的公开表示,只有太子适合继承帝位,他们全力拥护。至于大将军,则是没有了动静。”
“而且朝野的口风也一转,大家都说是小太子至孝,小小年纪就在先帝棺前痛哭的晕死过去。独孤皇后更是忍着病痛在大殿守灵,甚至三天不吃不喝,消瘦不已,十分憔悴。甚至有人说,是如此的至纯至孝与亲情,当日被贤王和大将军目睹后,让他们沉默了下来,最后默契的放下了矛盾,认可了小太子。”
“至于此前所说的小太子的成长,不是还有久经沙场的叔叔贤王在吗,可以多教导教导,与独孤皇太后一起教育幼帝。”
云娘轻轻一叹,顿了顿。
赵戎挑眉。
云娘继续道:“于是,后来没过几天,太子便众望所归的登基了,乱象便也过去了。不过,后来听人说,大将军在太子登基的瞧夜,突然离京了,没有参加大典。”
“现如今在,独孤皇后大离的皇太后,垂帘听政。贤王也被认命为了摄政王,两位大贵人一起辅助朝政。”
赵戎点头不语。
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老爷,赵公子,你们现在来大离,是要给咱们的离皇封禅的?”
顾抑武点头,“没错。”
云娘思索道:“当初先帝驾崩前,也准备封禅的,这事是当时朝上朝下的头等大事,咱们大离百姓也在盼着先帝的封禅之礼,只可惜……不过虽然新帝年幼,但现在看来,是要继续封禅了,也算是众望所归了,完成先帝心愿,同时给咱们大离祈福,都是一样,唉,虽然迟了,但也来了。唉,也指望以后能继续太平。”
真的都一样吗?
离太祖和现在的新帝,举行封禅大礼的意义当真都一样?
赵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初离太祖请林麓书院儒生来主持封禅,是为了彻底奠定帝位皇权,为大离以后的宏图伟业,做准备。
而眼下新帝的封禅……
似乎有相同的地方,只是这两位大离皇帝所处的形式确实完全不同了。
而眼下的大离……也不同了。
赵戎眯眼。
当初孟学正下山,虽然不知道是外出办何是,但是应该是答应过要给离太祖封禅的。
而一个月前,离太祖驾崩了,此事本来该不了了之,毕竟封禅都是给贤明君王准备的,大家都要有自知之明。
只是现在看来,估计是那位新帝……不对,他太小了,除非早慧,否则根本不懂事。
所以,应该是他背后的人,嗯应该是母亲吧,当今大离朝堂最高处的那位独孤皇太后,她应该又是继续派人来了林麓书院寻找孟正君,请求她继续为大离皇室举行封禅之事。
而孟正君可能是因为已经答应过大离皇室了,便应许了,只怕不知道为何,没有亲自操办,而且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们墨池学子,作为考核内容……
赵戎垂目,安静不语,时而眉头微皱。
云娘此刻已经讲完了她所知道的事情,见眼前这位有些奇怪的赵公子在想事情,云娘与顾抑武对视一眼。
后者摇了摇头。
云娘垂头垂手,安静温顺。
顾抑武也默契的没有去吵赵戎。
他转头盯了会下营地那边的情况,静立等待着。
赵戎突然伸手从袖子之中,取出了山河舆图。
他在上面翻看了一下大离的地势,某一刻,手指一顿。
指肚点了某处。
“子瑜兄,怎么了?”顾抑武见状好奇问了句,又转而道:
“对了,你还有问题要问云娘吗,若是没了,那咱们赶紧赶路吧,已经休息很久了,你之前也说了,咱们要早点赶去大离京城。”
赵戎正在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此时闻言,他回头看了眼顾抑武,缓缓摇头。
“可以,继续赶路,不过咱们中途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嗯,就是这儿了。”
他朝山河舆图一指。
顾抑武凑近一看,好奇道:“星子……镇?这不在之前你选的最快路线上,略微有些偏离了。子瑜,咱们不抓紧时间赶路了?”
赵戎一笑,“咱们别急,可以多玩几天再走。”
顾抑武挠头,“玩?那要玩几天?”
赵戎想了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顾抑武:“…………”
赵戎轻笑,转头看了眼南边的枫林。
“但是我知道,咱们最好不要做最急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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