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抿了一口茶,看了眼面露疑惑的顾抑武,笑道:
“抑武兄,你与那个周独夫有过节?他的人和你接触了,顶撞到了你?”
顾抑武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在这儿等了几天了,听你的话,赏舞听曲,除了喝花酒外,什么玩乐吃喝的东西都点了,期间一点儿异常也没有……子瑜,听你这话的意思……咱们是在等他们亲自上门?”
赵戎不置可否,而是笑语:
“那抑武兄为何话语会有一些偏向?那个周独夫说不定确实是有不交出兵权的苦衷,真的是忠心先帝也说不定。”
顾抑武想了想,点头。
“确实也有可能。不过,我听星子镇的人几乎都是这么说的,民间的舆论也大致是如此,将他归纳为拥兵自重的藩镇军阀。”
“嗯,百姓舆论可能被误导,众人相信的事情也不能全信,但是有些事情,却是瞒不过明眼人的,大伙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话语顿了顿,分析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子瑜,其实根据这几天打听到的情况,我是倾向于幼帝和他身后的独孤皇太后,并不是某一方人扶持的傀儡,而是真的在行使大离帝位的权利。”
玄字号包厢内,寂静无声。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分析局势的顾抑武和赵戎二人身上。
赵戎两手捂着温热的茶杯,走到了包厢内侧的观景台。
包厢位于醉仙楼三楼,每座包厢内都有观景台,类似于一面落地的透明玻璃,可以提供醉仙楼一楼大厅内的视野。
包厢于包厢之间,被隔音法阵阻绝着,互不打扰。
赵戎抿了口热茶,背对众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点头。
“抑武兄继续。”
顾抑武严肃颔首,挽起袖子,在包厢内踱起了步来。
“一个月前,大离先帝刚刚驾崩之时,那几天皇权悬空,才是最危险的,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咱们可以看看结果。”
“小太子如愿登上了帝位,继承了大统,独孤皇太后也获得了垂帘听政的摄政权力,至于贤王李明义,成为了摄政王。这也很可能是当时的利益交换,而现在,已经过了动荡期,朝局稳定了下来。”
“只有那个大将军周独夫,似乎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好像被联手对付了,如今独处在西军之中,面对各方压力,可能这也是武夫的局限性,没有把握时机,把队站好。”
顾抑武语气认真道:
“现任离皇是大离先帝很早就指定了的太子,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是却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同辈的皇嗣子弟之中没有一个竞争对手,无论如何,小太子登基实至名归。”
“也就他的叔叔李明义有些威胁,可能导演一场兄死弟继的戏码。可是在皇位交替的关键时刻,李明义也选择了退让,现在看来却也是聪明之举。”
“因为这才是符合大离朝堂上上下下,大部分利益的局面。也是大离这么大一座王朝的最优解。”
他铿锵有力道:“大势难逆。”
“李明义和周独夫两位武夫。确实势力庞大,要兵权有兵权,要武力有武力,大离先帝驾崩之后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确实危险,但是咱们不可忽略了一些不容小觑的力量。”
“大离的朝堂上,还有着一大帮先帝留下的能臣名将,都是从之前的乱世走来的,不是酒囊饭袋,而且大离又是以咱们儒家礼教治国,皇族也是躬行孝道,礼教深入大离百姓的人心。”
“由于大离先帝刻意为之,朝野上下的儒生是极多的,文官体系里几乎都是我们的儒家读书人。再加上下面的大离百姓,崇敬大离先帝,对于余留下的一对孤儿寡母,是持同情且亲近态度的。”
“他们都是天然的倾向于名正言顺的小太子即位。前者要捍卫圣人礼教,并且可以辅佐幼帝,博得青史美名。这些势力与个人到底该怎么选,显而易见。”
这个魁梧儒生摇了摇头。
“况且,大离刚刚脱离乱世,建朝还未稳定几年。如果再次让周独夫和李明义觉得皇位有机可乘且大有可为,兵戎相见。那么大离就别想安稳了,大伙也别想在一张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桌子上安心吃饭了。乱世又至,便是山河破碎,血海尸山。”
“想必这也是很多人所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除了死心塌地的跟着周独夫和李明义的追随者可以赌一赌以外,朝堂上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家伙,既得利益者,哪里会愿意再次冒险洗牌?”
“辅佐幼帝治理这座安稳庞大的王朝,不是更加保险且符合大义吗,还能青史留名,呵,咱们林麓书院的一些先生师兄们,现在就在书楼七楼修史呢。”
顾抑武抬目,看着赵戎的背影。
“子瑜,这就是学馆棋艺课上,齐先生执黑白二子左右互搏厮杀时,教过我们的‘势’。”
赵戎点了点头。。
这个齐先生也是他所在率性堂的棋艺先生。
修为赵戎是看不出深浅,他刚来不久,课上课下都与齐先生接触的也少。
嗯,除了‘好学生’加‘狗腿子’的鱼怀瑾,似乎讨每个艺学先生喜欢以外,一些性子寡淡的书院先生与他们这些墨池学子的接触都挺少的。
大多都是上课的时候来一来,下课就走,学馆的读书氛围宽松。
比如某个喜欢在他这个学生面前忧心元婴境瓶颈、且对布料有着可耻浪费的女先生,甚至连两个墨池学堂的书艺课都直接丢给赵戎这个助教了。
可恶,林麓书院山长、大祭酒们提携后辈的优良传统和风气,似乎有向下面蔓延的迹象……
赵戎暗暗警惕。
所以那位齐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一样,在课上弈棋时,也就喜欢点点鱼怀瑾的名字,嗯,还有李雪幼,他似乎挺喜欢这个乖巧认真的小姑娘的。
而且听说这位齐先生还是幽澜府内的谋士。
因而平日里的棋艺课,算赵戎比较喜欢的课程了,偶尔会听到一些有趣且‘逆而有道’的言论……
此刻,玄字号包厢内。
顾抑武有些感慨。
“眼下我们回过头来看。这其中似乎有个很厉害的女子,当时也应该敏锐的看出了这个大势,并且巧妙利用了它。”
“嗯,于是让她们这对孤儿寡母,成功坐在了朝堂最高的位置。”
周围旁听的众学子,表情微恍。
赵戎闻言,虽然依旧不语。
不过,却也笑着点了点头。
顾抑武没有在意其他学子们,而是注意力一直放在赵戎身上。
此时见子瑜终于有了似乎认可的反应,他精神一振。
神采奕奕道:
“如今稳坐在北望阙洲最大山下王朝的庙堂最高处,珠帘后的那个盛妆女子,我倒是想早点去寒京见识见识了。一个月前,危急关头的那一番权术谋划,确实是精妙绝伦。”
“而且,她在背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布局与操作。”
顾抑武停了停,两手搓了搓,似乎是有些手痒痒。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瞄准了屋内一角的那只小扫把。
不过眼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又不是和赵戎独处。
发挥男人的快乐——舞长硬棍子,似乎十分的羞耻。
顾抑武只好作罢,继续笑道:
“这个独孤皇太后可不简单,看起来十分敏锐聪慧,而且还擅长借势,特别是咱们儒家儒生们的势。”
“在大离先帝的灵堂之上,可谓是做足了秀。子瑜,说真的,我倒是不相信一个懵懂年纪的稚童会有亲人离世的确切概念,会在棺前痛哭流涕的晕死过去。”
“还有这个独孤皇太后,三天不吃不喝绝食倒应该是真的,但是要说她是真憔悴还是假憔悴……”
他话语顿了顿,摇了摇头。
包厢内的不少正义堂学子们对视点头。
“不过,这至纯至亲至孝的事情,世俗的百姓们就是吃这一套,朝野的儒生官员们也都认可这种行为。”
“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帝王家也与寻常百姓家一样讲人情味的表现,如此注重亲情孝道的人,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况且小太子和独孤皇后哪里坏了?”
顾抑武学着普通百姓们的口气,‘忧虑’道:
“小太子年幼丧父如此可怜,独孤皇后贤惠守节,心底善良,善待百姓,建立的乐坊司也拯救了万千离女,如此月宫玄女似的人儿,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柔柔弱弱,独木难支。”
“哎,先帝留下的这一对孤儿寡母,面对这一份偌大的‘家业’,和随时可能跳出来强分‘家产’的恶人,这可如何是好?”
魁梧汉子一笑。
“对于朝野内外的儒生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幼帝和皇太后这一番行为所传播出的信息。”
“那就是一定会继续延续大离先帝崇儒的政策,遵守以前约定好的游戏规则,以礼教治国,孝道为先。”
站在赵戎身旁候着的赵芊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回忆。
她转头,为大离朝堂上的这对孤儿寡母道了句公道话。
“说的有道理。不过,咱们身为局外人确实可以看的很通透,瞧见一些人为的痕迹,但若是置身其中,设身处地的站在这个女子的角度去想想,这位独孤皇太后确实也值得理解同情。”
赵芊儿摇了摇头,“而且说不定人家真的是对那个大离先帝有感情呢,想要守住这李氏江山。”
“只是现如今只剩余她们这一对孤儿寡母,周围群狼环视,也只好努力谋划自保,作秀也无可厚非,否则估计要与小太子一起,被吃的骨头也不剩下一个。”
顾抑武闻言微愣,点头认同道:
“赵小仙子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一路走来,也是听到了不少事情。”
“整个大离百姓都很爱戴拥护这位独孤皇太后,大离之前的很多仁政、善政都是她推行的,也经常在大离先帝面前或提出规劝,或为臣子求情,有母仪天下之凤仪。”
“现在她垂帘听政,也是大离朝堂内外皆服的。”
顾抑武忽然洒笑,朝赵戎细数一番。
“子瑜,这个独孤皇太后除了贤惠秉礼之外,听说还是大离公认的第一美人,最美的细腰,风华绝代。特别是她舞姿,听说绝美轻盈,传闻可在池塘荷叶浮萍上起舞。”
“都说离地女子善舞细腰,而这位独孤皇太后的纤腰舞姿,冠绝大离,如此美人儿,大离民间的百姓都说她是九天月宫下凡的仙女,山上人也道她是血统极为纯正,接近离地先民的离女。”
“只是可惜现如今她凤冠盛妆,高座卷帘龙椅,已经无人有资格能够目睹舞资。哎,也是一桩大憾事啊……”
这个魁梧汉子摇了摇头。
其他的正义堂学子们闻言,挤眉弄眼一番,调笑了顾抑武几句。
被后者笑骂了几声。
包厢里沉寂的气氛,一时之间活跃了起来。
他们虽然是儒生身份,但是正好是年轻叛逆的年纪,大都是山上的仙家子弟,眼下学儒更多的是家中长辈的安排。
而且又都只是墨池学子,还没有成为书院士子。
所以一谈到美人、俏寡妇、人妻什么的,私下里言语调笑无忌。
现如今,众学子们作为林麓书院派遣而来的使节,背靠大势力,对于山下世俗王朝的俗人们,更是有一种难以避免的隐隐优越感。
母仪天下的大离皇太后又如何?
不还是要拜托他们帮忙封禅,在寒京望眼欲穿的等着?
甚至连沉稳细心的顾抑武,这种心理也难以避免。
不过,读书人的事,能叫下流吗?
嗯,风流。
赵戎回头瞧了眼同窗们,对众人心理心知肚明。
他笑着摇了摇头。
赵芊儿没有理会这些无聊男子们三句不离那啥的话题,而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心上人的身上。
她给他牵了牵衣角,
小丫头轻声细语道:“你喜欢女子跳舞,还有细腰?”
也不等赵戎回神应答,她就偏开眼眸,瞧着旁边的地面,咬粉唇,“我…我也会一些的,可以去学。”
她又突然皱眉委屈,“但芊儿还是长不高呀,没她们身材高挑修长……”
赵戎把赵芊儿小手一抓,摇头,“不用刻意去学别人,现在的小芊儿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赵芊儿依旧瞅着地面,没有抬头。
只是却已经欢喜的轻眯桃花眼,唇角弯弯,不过,旋即她又压住了偷笑,鼓嘴似哀道:“我很好很好了,那你之前还不要我了,连小姐也不要了,唔,幸亏后来还有一点良心,我与小姐没有白对你痴心恋恋……”
记仇的小丫头摇了摇被赵戎牵起的小手,有些不依。
赵戎轻咳一声,没去接话。
他回首,环视一圈顾抑武等人,轻声道:
“非礼勿想。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何事的。先谈正事。抑武兄分析的很好,还有何见解,你继续说。”
众人安静下来,正襟危坐,纷纷点头。
气氛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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