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阳躺在“仙客来”客栈房间里的床榻上,半靠着入睡。
呼呼酣睡,仙客梦来。
此时,徐阳睡觉房间的屋顶上。
黑脸汉子蹲在“仙客来”客栈屋顶的一角,他的脚下是一片片排列整齐的瓦片。他就像是一只害怕光明的老鼠,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鬼鬼祟祟,鼠辈夜来。
仙客来客栈的正门外是一条空荡荡的街道,街道笔直,光线很暗。
这时,街道的一头突然亮了起来。
四名巡夜人从街道的一头出现,他们的左手上各打着一盏引路灯笼。夜色深沉,越发显出引路灯笼的明亮。远远望去,像是四颗漂浮在暗河中的发光宝石。
不多时,四名巡夜人便到了仙客来客栈门口的对面。
房顶上的黑脸汉子忙缩回身子,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房顶上。他的半张脸贴在房顶的瓦片上,瓦片带来的冰凉感也不能让他紧张的身体降温。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一颗心脉就像是一颗不安的石头。
如果此刻在他的背心处切上一刀,那一颗心脏一定会蹦出来,高高地跃起。
心脏是红色的?或者是绿色的?或者是黑色的?
跳出来的一团东西,它的水头是否充足,肉质是否通透,内里是否有冰感,是否种老肉细......
一刀下去,是涨是跌?
黑脸汉子的脑中突发奇思怪想,他的一颗心跳出来,变成了翠绿之色,绿的晶莹,绿的透彻,绿的勾魂。
正如之前徐阳所说的话,“所谓帝星之绿,乃是缅翠中的王者,百万原石中无一存在。帝王之姿,君星之态,天地造化,极美之玉。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目睹一次的。”
黑脸汉子迷了心窍,深陷其中。
这时,黑脸汉子的耳畔传来金眼豹的暗中传音:“你这个黑狗,别走神,盯住了。”
黑脸汉子这才收敛心神。
他连忙朝着屋檐下伸出了四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示意贴墙而立的金眼豹有四名巡夜人过来了,已经到在屋子另一面的街道上。
也许是太过紧张,黑脸汉子收回手势的时候,不小心将一块屋顶的瓦片碰掉了。
哒地一下轻微响动。
那一片灰瓦从众多整齐的瓦片中钻了出来,一下便到在了空中。可它不是鸟,没有翅膀,只能下坠。结果应该是砰地一下粉身碎骨。
金眼豹的修为超过黑脸汉子一个大的品阶,以他真丹境的修为,立刻就发现了掉落的这块瓦片。
他左眼金色瞳孔上闪出一道凌厉的金色,一下锁定了那瓦片掉落的轨迹,并迅速做出判断。
用手接,够不到。跳出去,容易被客栈内的人发现。
金眼豹眼珠一瞪,右腿使劲伸出,脚尖绷直如剑刃。他的身子仍旧贴在墙皮上,大腿小腿脚尖笔直一线。
那片掉落的瓦片刚好被他托在了伸出的脚尖上。瓦片左晃右晃,像是玩耍跷跷板的孩童,却不掉下来。
金眼豹惊出一身冷汗,他慢慢弯曲腿部,收回自己的脚尖,将那不听话的瓦片紧紧攥在手里,传音怒骂道:“黑狗,你这是拉屎呢?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虽然瓦片没有直接落在地上,但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突兀。
街道上的四名巡夜人都有培元境以上的修为。他们的听觉超过普通凡人许多倍,十丈之内的细微声响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是什么声音?”
四名巡夜人停下脚步。他们的右手齐齐握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刀未出鞘,却好似要随时抽出来切开什么似的。
“是“仙客来”客栈。”其中一人挑灯抬头看去,看到了客栈门口的牌匾。
“这临时坊市中的事情真多。前几天,这仙客来客栈内还有人闹事厮杀。”
“据说是为了争夺一颗用来突破到培元境的丹丸。”
“结果死了三个人,剩下一个人拿着丹丸跑了。”
“要不要去房顶上看看,刚刚好像是那里发出的声音。”
“谁去?”
“上一次巡街上房顶的就是我,这一次你别看我。”
“该轮到你了,老三。”
“我胖得像个球,跳上去还不踩碎了整个屋顶。”
“老四,你最瘦,还是你上去看看吧。”
“我今天晚上吃坏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谁也别偷懒,我们四个一起跳上去看看。”
四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房顶上的黑脸汉子听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四名巡夜人的样子。
“这四个家伙是前几天在这条街上见到过的。一老三少,其中有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他们的身上都有刀,在腰间挎着。此刻,他们的手一定紧握在刀柄上。如果他们四个人一起跳上来拔刀,我岂不是被切了......”
切!恐怖的字眼。
汗!湿透了衣衫。
黑脸汉子知道自己绝不是这四个巡夜人的对手。这四个巡夜人别看修为比他高不了多少,平日里却是靠动手抓人为营生的。杀人斗狠,在同阶修士中属于厉害角色。
黑脸汉子吓得浑身失灵,无法动弹分毫。
他此刻感觉自己就是摆在摊位上的一块还没有被剥皮切开的原石,已经被猜石买家看好,随时准备挨上一刀。
而今晚,却一定是很多刀,结果必是没了命。
“喵——”,黑脸汉子情急之下,学出一声猫叫。
在黑脸汉子没进入修真江湖鬼混之前,家里养过一只猫。黑短毛的,取名叫做黑馒头。黑馒头和黑脸汉子都黑,又瘦又黑,因为他和它都常常吃不饱。
他和小猫黑馒头是玩伴,平日里他会学着小猫的样子喵喵叫,二者交流玩耍得不亦乐乎。
穷欢乐,才纯粹。
直到有一天,黑脸汉子过够了吃不饱肚子的生活,他决心去修真江湖中闯一闯。
江湖真好。
黑脸汉子从此可以每天吃上白面馒头或者白米饭,但他付出的更多。
有一次他接了个送信的活儿。
他跑腿三百里传信,翻过八座山,蹚过五条河。赶在五月二十日那一天,将一封神秘的信件交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收信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咋着两个小辫子,穿着黄裙子,眉清目秀的,是黑脸汉子喜欢的类型。
辫子小姑娘当时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封密信,不顾一旁的黑脸汉子,面露喜色,欢呼雀跃。
黑脸汉子不禁偷偷瞄了一眼,那信上只写了四个字“晚上就到”,旁边还画了一颗红色的心形。
“姑娘,你还没给送信的灵石呢?说好的,是到付。”黑脸汉子不适时宜的一句话,打断了辫子姑娘的欣喜之态。
黑脸汉子收了辫子姑娘一块中品灵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不知怎的,这是他第一次收了灵石却高兴不起来。
还没走出多远的时候,他隐约听见背后的辫子姑娘旁边的丫环小声说,“小姐你看,这个送信的黑汉子走起路来好像是咱们这街上的一只黑狗。”
单身狗!
从此,每年的五月二十日,黑脸汉子都会以大被蒙脸睡一整天。就当是一年少了这一天,也挺开心的。
另外一次,黑脸汉子收了十块中品灵石,接了替人打架的活儿。
无名的竹林里,黑脸汉子和那人死磕。
他砍了那人的一条腿,自己的胳膊上也挨了一刀,至今留下一道大伤疤。要不是救治的早而侥幸留下了胳膊,他现在的外号就应该是“独臂狼”,而不是毫无霸气可言,甚至有些怂软的“黑狗”。
还有一次,黑脸汉子接下
了替一个修真大家族的老太爷找回跑了的八姨太的买卖。
老太爷一百零二岁,那位跑了的八姨太二十二岁。两者相差八十岁,黑脸汉子接到这个活儿后,是仔细算过的。
这种涉及雇主隐私,内容不便外传的买卖,报酬高,大多没有什么风险。
黑脸汉子一路追出八百里,软硬兼施,在一家客栈中擒下了那位八姨太。
结果,黑脸汉子却中了八姨太的美人计。
客栈的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日,他与八姨太扭动一处,客栈床榻咿咿呀呀地大叫了一宿。
天亮了,八姨太不见了。
黑脸汉子却在客栈的床榻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天,浑身皆软,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面条鱼一样。他终于知道,那老太爷为何要出二十块上品灵石的高价追回这个娘们了。
值这个价,真他娘的值。
这才是江湖,游啊,游啊,翻江倒海,高潮迭起......
那一年,黑脸汉子刚好二十二岁。这一次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但却是黑脸汉子刻骨铭心的。他每每在酒桌上喝多,开始吹牛的时候,都会大声讲出这件事。
他终于变成了江湖人,也丢了那只叫做“黑馒头”的小黑猫。
至今,黑脸汉子都记得他离家的一刻,被他送给隔壁吴老二的小猫“黑馒头”。
小猫“黑馒头”被吴老二抓在怀里。小家伙一边挠着爪子,一边摇着细长的尾巴,一边朝着远去的黑脸汉子喵喵地叫着。
“真正的大侠怎么能带着一只猫上路呢?岂不被人耻笑。”黑脸汉子信誓旦旦地离开了家。
那一刻,他的眼角有一缕晶莹,他丢了他的猫。
那一年,黑脸汉子十八岁。
......
夜色下,仙客来客栈的房顶上。
过往的事情在黑脸汉子的脑中闪来闪去。他学得这声猫叫惟妙惟肖,仿佛那一刻他变成了小猫“黑馒头”,如果他有尾巴,也一定会摇一摇的。
街上的四个人没有跳上屋顶,他们刀鞘中的锋利腰刀也没有出鞘,而是打着引路灯并肩远去。
“是一只猫。”
“这条街上老鼠多,有一只猫也属正常。”
“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白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可以休息一天。领了值夜的酬劳,我们四个也可以去找个地方喝上一壶。”
“天下无贼的日子真好。”
这四个巡夜人都是老江湖。能把贼吓走,是绝对不会动刀的。他们的手总是放在刀柄上,是给贼人看的。
因为他们知道,这天下的贼是杀不完的,而自己的命只有一条。若是天下真的没有了贼,也就没有了他们的营生。
也许天下本就无贼,贼都装在人们的心里。
......
趴在屋顶上的黑脸汉子悄悄抬起头来,目送四名巡夜人远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拐出这条街,整条街道又暗了下去。
黑脸汉子朝着屋檐下做出了个伸出大拇指的手势,传音道:“金爷,那四个巡夜人走远了。按照之前的规律,至天明,这条街上都不会再有巡夜人出现了。”
一直贴墙站着的金眼豹闻言,这才呼出一口气。他的手中摊开,手中的那片瓦早已被他以玄力捏得粉碎,飘洒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金眼豹传音道:“黑狗,你在屋顶上看好就可以,房间里的那位,就交给我来处理。”
“金爷,全靠你了。”
金眼豹贴着墙壁,像是一只灵巧的蜘蛛般横移身体,几下便来到了徐阳所在房间的窗户下。
他先用舌头舔了一下窗户纸,然后用手指捅破湿润的位置,最后用他的那只金色瞳孔朝着房间里偷偷窥视。动作熟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徐阳躺在床榻上,呼呼酣睡。
仙客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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