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气氛有一时的凝滞。
赵宝珠听了,也愣了愣,他只是时不时心口会疼,夜里嗓子痒罢了,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齐大夫,”赵宝珠惊讶地看向大夫:“这……我没什么不适,会不会是诊错了?”
没有大夫愿意自己的医术被质疑,更不论这质疑还是来自于一个不遵医嘱的病人。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转过脸极严肃地看向赵宝珠:
“老夫行医数十年,怎么会诊错?”他沉声道:“大人切莫仗着年纪轻便不注重保养,这郁气纠集于内,调养极其不易,若落下了病根,天长地久,便成了心悸。”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赵宝珠也不敢说话了。
忽然,屋内一声抽泣传来,赵宝珠抬起眼,便见阿隆满面苍白,眼睛里啪嗒滴下几颗泪珠来,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双手抓住齐大夫的衣摆:
“大夫,求您救救我们老爷吧!”
他被吓得不轻,哭得稀里哗啦,向齐大夫哀求:“我、我们老爷是极好的人,做的都是好事,可万万不能寿数、寿数——”
阿隆连那几个字都说不出口,满面的泪水,低下头抬手用力擦眼睛,整张脸都哭红了。
赵宝珠看得心疼,就想从床榻上爬起来,然而他才刚刚支起身子,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赵宝珠一仰头倒在榻上,便骤然看见叶京华的面孔。
他的右肩被按住,接着一只手臂环过来,将他半个人揽住,赵宝珠的脸贴靠在沾着丝缕冷香的衣物上,听到叶京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齐大夫,您可有诊治之法?”
这声音一传入他耳中,赵宝珠便骤然一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竟从叶京华的声音中隐隐听出了一丝颤抖,好像是害怕了。
这怎么会呢?
赵宝珠有些怔然。叶京华在他心中,一向是沉重冷静,温和有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怎么会害怕呢?
他想抬头去看叶京华的神情,肩膀却被箍着,半点儿动弹不得。
齐大夫闻言,沉思半响,道:“要治倒也不难,有两个法子,一是老夫开几个方子,慢慢吃着温补,二是施针,待将淤血吐出来,这病便好了一大半儿。”
“温养的法子虽不会伤及体肤,却好得慢。大人还年轻,不如让老夫施针,病除得干净,也少喝几服苦药。“
赵宝珠靠在叶京华怀里,听闻要施针,略微动了动,然而即刻就被叶京华按住。
片刻沉默后,屋中传出叶京华低沉的声音:“还请齐大夫施针。”
这位姓齐的大夫并不是叶府上的,而是在京城有名的一位散医,他师从宫中如今的太医院首席院判,医术很是精湛,却不轻易为权贵效力。此次叶京华外放,叶夫人和宫中的宸贵妃不放心,特意托了院判的关系让这位齐大夫跟了来,以防在青州这等偏僻之地出什么意外。谁知齐大夫舟车劳顿,到了青州州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人快马加鞭带到了这更荒僻的无涯县来。病人还不是叶京华,而是这无涯县的县令。
不过齐大夫医者仁心,也不嫌弃县衙内条件不好,为一举将赵宝珠胸内的淤血清除,将自己师傅传下来纹银针都拿出来了。
阿隆因着年龄小,又哭哭啼啼的,被齐大夫赶了出去。此刻屋中便只剩赵宝珠与叶京华两人。
齐大夫拿了针,抬眼看去,手上的动作一顿,看了看坐在榻边,将赵宝珠揽在怀里的叶京华,面上有些犹豫。
“叶二公子。”他犹豫片刻,终是走近了些,低声向叶京华道:“待老夫施针,这位大人便会吐出淤血来,污血不净,二公子还是——”
他话还没说话,叶京华便道:“不必。”
齐大夫一噎,见状便不劝了,愿意抱着就抱着吧。他回头鼓捣一阵,拿了个小碗递给叶京华,接着道:“还请二公子将这位大人的衣襟松开些。”
叶京华便先将赵宝珠身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怕他冷,又将被子拉上来,确认没一点儿风能吹进来,才将赵宝珠的衣领解开。
赵宝珠一边儿是茫然,同时又羞臊,看到齐大夫手中针尖,又有些害怕,不觉挣动了两下。
“别怕。”叶京华的手立即抚到他的额上,俯下身温声道:“乖乖的,齐大夫医术精湛,一下子就好了。”
久违听到叶京华温柔的声音,赵宝珠羞臊之余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一时连怕也忘了,乖顺地松了力,躺在叶京华怀中。
齐大夫遂走上前来,看一眼叶京华,得到后者的点头应允后,持针而上,轻轻将针扎入了赵宝珠的咽喉处,
“嗯。”
在刺痛之下,赵宝珠轻轻哼了一声,便立即感到叶京华放在他额上的手用力顿了顿,接着轻柔地在他额上一下一下抚摸起来。
“别动,嗯?”叶京华的声音柔和如水,手却紧紧环住他的身子,让赵宝珠一点儿不能动弹:“大夫施针呢,我们宝珠最乖巧,忍一忍便好了。“
赵宝珠其实颇能忍痛,再说齐大夫医术精湛,本也没多疼。可他沉溺于叶京华的温柔,赶紧将眼睛闭上,眉头皱的死紧,怕自己一个忍不住落下泪来。
然而这副情态落入叶京华看在眼里,却以为是他痛得狠了,一时间心疼不已,眉心紧皱,呼吸也乱了。
齐大夫耳聪目明,见状轻咳一声,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多久赵宝珠便被扎成了刺猬模样。
齐大夫轻轻疏出一口气,退后一步,对叶京华道:“二少爷,老夫这便拔针了。”
叶京华眸色沉沉,点了点头。
齐大夫转过头,伸手捏住最开始插在赵宝珠喉间的那根银针,微一用力,针便被拔了出来。
针尖被拔出的一刹那,赵宝珠立即感到一股腥甜血气从胸口窜上,猛地偏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叶京华早有准备,一手用小碗放在赵宝珠嘴边,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呕着污血,脸色也跟着一寸寸变白。
齐大夫在一旁看着,竟一时不知这两个到底谁是病人,简直想为这二公子也诊一诊脉了。
赵宝珠一气吐出了五、六口血,才堪堪停下来,嘴边儿挂着点血丝,被叶京华扶着肩膀躺回他怀里。
“这便好了。”齐大夫又速速将赵宝珠身上其余的针也拔了,对叶京华道:“老夫开个方子,给这位大人每日服两次,温养上两个月便差不多了。只是服药期间得忌口,且万万不可总是动怒了。”
叶京华正为赵宝珠擦拭唇边的血迹,闻言抬头道:“齐大夫的医嘱,叶某谨记在心,今日劳烦您舟车劳顿,还请去喝盏热茶。”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候在门口的家仆打开门,对齐大夫恭敬道:“小人等备下了席面,还请大夫去歇息。”
齐大夫将方才的情景看在眼里,心下也有了数,收起自己的针便转身跟着叶家的下人走了出去。这叶二公子千金之躯,外放来做官儿也是仆从如云,什么厨子家仆等人都是现成从本家里带来的,他今日倒也沾了会光。
家仆将齐大夫迎出去,便关上了门。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叶京华与赵宝珠两人。
齐大夫医术高明,赵宝珠吐出了污血之后,身上立即松快了不少。
他轻轻咳了几声,睁开眼,正巧看见了叶京华衣袖上的血渍。那污血在月白的袖口上尤为显眼。赵宝珠心头一顿,他竟然把少爷弄脏了!
“少、少爷——”
赵宝珠想让叶京华离自己远一些,不要被血气冲撞了。然而他刚抬起眼,便忽得感到揽住自己肩背的手一紧,接着整个人贴到了温热的胸膛上。
叶京华双臂紧紧环着他,俊美的面孔一片冰白,什么都没说。
赵宝珠靠在他肩上,挣扎着抬起头看叶京华。
然而刚一抬眼,便见叶京华紧闭双眼,长睫不住地颤动,竟蓦地自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顺着男子俊美无俦的脸上落下,在下颌处停留一瞬,进而滴落,正好落在赵宝珠心口上。
赵宝珠登时慌了,心像是被揉碎成了一片:“少爷,您别哭啊,都是我的错,您、您别伤心——”
他立即想抬手去抚男子脸上的泪痕,却被抱得更紧了些,双手动弹不得,接着右脸一热,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叶京华俯下身,贴着少年微凉的脸颊,像是心疼得很了,微弯着脊背将赵宝珠整个人都团在怀里,严丝合缝地环抱住。
赵宝珠听着男子在自己耳边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感受到温热坚实的胸膛上下起伏,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
许久之后,叶京华紧闭着,喉间动了动,才低哑地说出一句话来:
“见你这样受罪,我怎么能不伤心。”
听到这句话,赵宝珠的心立即抽痛,眼圈一下子红了:“少爷……”
叶京华抱着他,脸颊贴在赵宝珠耳鬓间轻轻磨蹭,而后才抬起头,琉璃双眸中满是怜惜:“生病了怎么不好好喝药呢?”
而后顿了顿,敛下眼,又万般怜惜地抚摸过赵宝珠的额头:“我们宝珠受了这么大的苦,也不与我说。”
再说下去就是诛心了,赵宝珠愧疚极了,赶忙抬头道:“少爷别生气,是、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没什么大事,才未与少爷说——”他顿了顿,看叶京华脸色不好,主动抬起手,揪住男子的衣袖晃了晃,动作间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今后我什么都听少爷,一定好好吃药,不会再犯了。”
叶京华抱着他,听着这番话,什么都没说,只用手一下一下抚着赵宝珠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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