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笑 -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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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员外下意识回了句:“多谢。”端起茶喝了一口,忽而反应过来,瞪着陆瞳,“你怎知老夫生了口疮?”
    陆瞳笑了笑,没说话。
    杜长卿忙挤开阿城,腆着脸道:“叔,小侄都同你说了,这位陆大夫真的会治病,不是什么骗子。你那治鼻窒的药茶,就是陆大夫亲手做的。是不,阿城?”
    阿城连连点头。
    这下,胡员外真意外了。他上下打量陆瞳一番,眼神尤带一丝怀疑:“你真是大夫?”
    陆瞳颔首。
    “不可能啊,”胡员外思忖,“如今翰林医馆院那位天才医官,正经行医也是及冠以后,你这丫头才多大,莫不是随意学了两招就出来唬人了?再者女子行医,不过是做些接生妇科之流,如老医者般坐馆……”他看了一眼杜长卿,“长卿啊,仁心医馆原先那个周济,也是过了而立才开始坐馆的!”
    十来岁的小姑娘和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任谁都会觉得前者不值得信任。
    陆瞳闻言,并不在意,只道:“老先生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很快就要离开盛京了。”
    此话一出,杜长卿和银筝皆是一震。
    胡员外更是错愕:“什么?”
    陆瞳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师从名医,师父离世后,我独自进京,为的就是悬壶济世、以承师父遗志。不想人们多以貌取人,不信我坐馆行医。我既不能得人信任,亦不能使医馆起死回生,自然无颜久待此地。”
    她走到药柜前,从药屉里拿出几包药茶,放到胡员外跟前。
    “我知员外今日来是为了取药茶,所以特意多做了几包,这里共有十包药茶,省着点可饮两月。”陆瞳道:“来日春柳盛长,老先生切记少出门。”
    她说话语气平静,姿态谦和,不见半分恼怒,倒是莫名让胡员外心中起了一丝愧疚,再看这小姑娘身子单薄娇小,如寒风中的一片轻盈落叶,胡员外顿生英雄豪情,一时也忘了自己初衷,只道:“胡说八道!谁说你不值得信任?”
    银筝暗暗翻了个白眼。
    胡员外叹道:“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上京,此乃有勇。继承师父遗志,此乃有义。愿意悬壶济世、解病除疾,此乃有德。有情有义、有德有勇之人,难道不值得信任?单就这份心,也是世间皎皎!”
    这回,连杜长卿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胡员外又看向陆瞳,语气有些踟蹰:“陆大夫,你真要走了,那药茶……”
    “药茶自然不做了。”陆瞳道:“这方子,我也不卖。”
    “那怎么可以!”胡员外跳了起来,这回是真急了,道:“那药茶我如今喝了鼻窒好了许多,这两日连河堤都敢去了,往日那河堤上杨花一飞,老夫就鼻渊成河。陆大夫,药茶一定要继续卖,你也千万不能离开盛京啊!”
    陆瞳不语。
    杜长卿适时地插进来,长叹一口气:“都怪我这医馆没甚么名气,陆大夫又生得实在美貌,竟无一人肯信我们卖的药茶有效。要是有一个颇有声望、又良朋众多的人愿意为我们引客就好了。可惜我这人只有狐朋狗友,名声也一塌糊涂……”
    胡员外倏然一怔。
    杜长卿又循循善诱:“说起来,过几日就是桃花会了……”
    胡员外跳起来,拿起桌上的药茶闷头往外走,只道:“老夫知道了,放心吧,陆大夫,十日,十日以内,你这鼻窒药茶必然名满盛京!”
    他匆匆走了,杜长卿抱胸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老酸儒,性子恁急,难怪要生口疮。”
    陆瞳重新走到药柜前坐下,阿城有些不解,看着木桌上小塔似的药罐问:“陆大夫,鼻窒药茶不是还有这么多罐吗?为何刚刚要骗胡员外说只剩十包了。”
    杜长卿一脚朝他屁股踢过去,骂道:“蠢货,不这么说,那老酸儒会心急吗?”
    他哼了一声:“别以为他那么好心帮忙,不过是怕往后没了药茶可喝才出手的。不过陆大夫,”他看向陆瞳,冲陆瞳挤眉弄眼,“你也不赖嘛,三言两语的,以退为进,就叫那老家伙上了火。”
    “姑娘,”银筝有些担心,“那位胡员外,真的会带来买药茶的客人吗?”
    陆瞳微微一笑:“会的。”
    两日后,是盛京的桃花会。
    胡员外这样的风雅儒人,势必会闲游观景、旗亭唤酒,介时大醉高朋间,胡员外说出鼻窒药茶一事,难免惹人好奇。
    有时候文人口舌,比什么漂亮招牌都好使。
    “等着吧。”她轻声道:“两日后就知道了。”
    第十七章 扬名
    两日后,是盛京一年一度的桃花会。
    落月桥中,轻舟往来如梭。河堤两岸,烟柳重重。顺着河堤往前,走约六七里,有一处小湖,湖心有一庭廊。湖亭四面停了三两只小舟,原是来观桃花会的雅士们在此聚乐。
    此处幽静,四面是湖,抬眼可见河堤盛景,远处又有树树桃花动人。文人雅士最爱此处,年年桃花会湖心赏景,总要凑出几册诗集文选。
    今年也是一样。
    儒士文人们在此侃侃而谈,诗兴正浓之时,又一只小舟在湖亭前停下,从船上下来个人。戴着幞头,穿一身崭新栗色长衫,看上去神采奕奕,分外精神。
    原来是胡员外。
    湖亭众人见了胡员外,先是一怔,随即讶然喊道:“胡员外,你今日怎么好来得桃花会?”
    胡员外嘴巴一绷:“我怎么不好来得?”
    “你不是时年鼻窒、一见到杨花柳絮就要鼻渊不止吗?”又有一人奇道:“往年春日,你连门都不怎么出,怎么今日还出了门。这路上杨花可不少。”
    也有人盯着他诧然:“也没见你拿巾帕捂着,老胡,你这……”
    胡员外走到凉亭桌前坐下,矜持地一抬胳膊,待众人都朝他看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夫今日不仅来桃花会,还去河堤边转了几圈,上小舟之前,还在落月桥下买了碗糟鸭吃。至于巾帕嘛,”他忍着得意,淡淡一笑,“老夫鼻窒已解,自然用不着巾帕了。”
    “老胡莫不是在诓人?”不等他说完,就有同座怀疑,“鼻窒向来难解,咱们多少老友正因此患,不得前来桃花会,错过文会花酒。你这如何解得?”
    胡员外闻言,哼了一声:“我诓你们作甚?对老夫又没多好处。不信,你们自己去西街巷仁心医馆,买完鼻窒药茶,喝个两包,就知我有没有骗人了。”
    他随手扯过众人手中的诗册:“这么多年了,老夫还是第一次正经看杨花。我看今日这诗会,就以杨花为题吧!”
    ……
    桃花诗会的热闹盛景,陆瞳是无缘得见的了。
    仁心医馆的东家杜长卿,从前做纨绔子弟时走鸡斗狗,赏花玩柳,如今一朝从良,往日风花雪月全不顾了。桃花会那日,他躲在铺子里看了一日的账本。
    虽然那账本无甚好看。
    不过,即便他有情致,陆瞳也不得空闲。这几日,陆瞳都在不慌不忙地做药茶。
    鼻窒药茶的材料并不昂贵,杜长卿便很大方,只管让陆瞳放手去做。倒是银筝总是很担忧,问陆瞳:“姑娘,咱们药茶做了这么多,到现在一罐也没卖出去,是不是先停一停?”
    “不必。”陆瞳道:“总会有人买的。”
    “可是……”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声响起:“请问,贵医馆可有鼻窒药茶售卖?”
    陆瞳抬眼一看,就见医馆前,呼啦啦站了一群人,约莫五六人,皆是幞头长衫的文士打扮。这群人瞧见陆瞳的脸,登时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坐馆大夫竟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杜长卿将手中账本一扔,热络地迎上前来:“诸位是想买鼻窒药茶?有有有,整个盛京,只有我们仁心医馆有这药茶。”
    为首的年轻儒生不敢抬头看陆瞳的脸,红着脸道:“是胡员外告诉我们,此处有药茶可缓鼻窒鼻渊……”
    陆瞳抬手,从小塔中取出几罐药茶,放到几人面前,道:“要买‘春水生’么,四两银子一罐。”
    “春水生?”儒生不解。
    陆瞳微笑:“‘杨花散时春水生’,鼻窒多为杨花飞舞时征现,须近夏日方解。此药茶色泽青碧,气味幽香,形如春水。茶出,则杨花之恼自解,故名‘春水生’。”
    银筝和杜长卿呆了呆,那群文士却高兴起来。有人道:“风雅,风雅!这药茶竟取了如此雅名,纵是没什么效用,我也要试一试的。姑娘,”他笑道:“我要两罐!”
    “我也要两罐!”
    “我祖父鼻窒多年,又爱诗文,这不买两罐送他岂不是说不过去?给我也来两罐!”
    仁心医馆前一时间热闹起来。
    黄木桌上的药茶罐转瞬成空,阿城在人群中艰难冒出头:“公子们先等等,小的再去拿,别挤,别挤啊——”
    ……
    仁心医馆这头一反常态的热闹,隔壁不远的杏林堂里,白守义正负手浇着自己新得的那盆君子兰。
    幽兰芬馥,雅如君子。白守义满意地欣赏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药柜前的周济:“对了,老周,仁心医馆最近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周济也随着笑:“杜长卿请了一个年轻姑娘做坐馆大夫,旁人如何能信?根本是自砸招牌,我听闻,自打那女人来了后,仁心医馆连买药的人都没了。恐怕再过不了多久,铺子真就砸手里了。”
    白守义闻言,幸灾乐祸,大白圆脸上笑眯眯的,偏嘴上还要惺惺作态:“这杜大少爷,就是被他爹当年宠废了。明明已经及冠却仍一事无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说,这么好的一间医馆,没想到居然被他胡闹成这样,真是作孽。”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手摆弄着兰花叶片,边道:“实在不成,我这个街坊也发发善心,将那医馆收了得了。回头你再去问他铺子的事,但是如今的出价可比不上半年前的价银……”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伙计文佑的喊声:“掌柜的,仁心医馆……仁心医馆……”
    白守义举眼:“仁心医馆怎么了?”
    “仁心医馆门前,来了好多人!”
    “好多人?”白守义一怔,心下盘算着:“难道是那女的治死了人,病人来找麻烦了?”
    年轻女大夫,自以为医术高明,实则不懂装懂,捅了篓子治死了人是常有的事。杜长卿自以为另辟蹊径,实则是自己找死,这不,麻烦上门了。
    白守义心中这般想着,还没来得及扬起一个笑,就见文佑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不是,听那些人说,他们是去仁心医馆买药茶的。”
    “啪”的一声。
    浇花的水洒了一地。
    白守义高声道:“你说什么?”
    第十八章 春水生
    盛京今年的桃花会,最出名的不是湖心亭名士宴后整理的诗集,也不是落月桥河堤畔梨园小旦班上飘渺清越的歌声,而是仁心医馆里,一种叫“春水生”的药茶。
    此药茶据说能极大缓解鼻窒之恼,使得春日无法出门的雅士能得以再见春光。对往年因鼻渊鼻窒错过盛景的文客来说,实属地狱中的活菩萨。
    何况,它还有这样一个动人的名字。
    春水生,光是听名字也觉得齿颊留香。
    听说仁心医馆里卖药茶的,是位弱柳扶风、雪肤花貌的年轻姑娘,这姑娘还是位坐馆大夫,就更让人心生好奇了。
    于是这几日来,一半人为了看那位“药茶西施”,一半人为了附庸风雅,来买“春水生”的人络绎不绝,仁心医馆门前每日车水马龙,与前些日子的萧条截然不同。
    杜长卿数着进项的银子,一张脸快要笑烂,语气比吃了蜜还甜:“陆大夫,咱们这五日以来,一共卖出三十罐药茶,刨去材料,赚了一百两。天呐,”他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我爹死后,我还是第一次赚这么多银子!”
    银筝趴在药柜前,看着陆瞳笑道:“姑娘说的没错,只要给这药茶取个好听的名字,果然不愁卖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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